第48章 48（一更） 容玠，求你，幫我。……

從穆蘭邊經過時, 傅舟握住了的臂彎，一邊擡手替整理發間彩炫目的金步搖，一邊在耳畔沉聲道, “若再執迷不悟，遲早會害死我……”

語畢, 他揚長而去，將此刻的局面給了穆蘭。

蘇妙漪看著穆蘭走進來, 在自己對面落座，還不等張口，便搶先出聲道, “你知不知？”

“……什麽？”

“鄭五兒替劉其名刑, 你事先知道嗎？”

蘇妙漪深深地著穆蘭。

穆蘭一驚, 慌忙搖頭, 發間的金步搖也隨之搖晃起來。

“那你為何要攔著我去觀刑？”

其實這兩日蘇妙漪已經刻意將傅舟從自己腦子裏擇出去，不願去想傅舟在整件案子裏起到了什麽作用，因為害怕追究到最後, 發現穆蘭也牽扯其中……

如果穆蘭明明知道被杖殺的會是鄭五兒, 卻還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還特意來知微堂阻撓發現真相。那麽就是助紂為，亦是害死鄭五兒的幫兇。

這種可能，蘇妙漪想也不敢想。

穆蘭言又止，咬了咬，仍是一味地搖頭, “我真的不知道……”

的眉眼間有慌、有失措, 唯獨沒有愧疚。

蘇妙漪與穆蘭相識多年，知道還絕沒有淪落到眼睜睜看著鄭五兒替死，卻問心無愧的地步。

蘇妙漪懸了許久的一顆心總算落地, “……是傅舟讓你攔著我，但他沒有告訴你原因。”

低聲喃喃，似是在與穆蘭說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還好，這件事與你沒有關系……”

不論傅舟今日請過來的目的是什麽，來傅府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若沒什麽事，我就先回知微堂了。”

蘇妙漪起想要離開，然而下一刻，穆蘭卻忽然手扣住了的手腕。

蘇妙漪頓住，轉眼看向穆蘭，只見神掙紮，視線飄忽，“妙漪，不要再查了……”

“……”

蘇妙漪眼睫微微一。

“這件事與你沒有關系。你忘了自己之前說過的話嗎？”

說著，穆蘭將另一只手也了過來，雙手死死地握了蘇妙漪，既急切又懇求地說道，“你不是什麽行俠仗義的活菩薩，你只是個商人，做任何事都是為了賺錢，不是為了找死……你當初都可以對窈娘見死不救，那為什麽今日非要管鄭五兒的閑事？你不想要你的知微堂，不想上商戶榜做榜首了嗎？你何苦為了一個死人，將自己上絕路？！”

蘇妙漪角抿，臉并不比穆蘭好看多。

從行刑那日到現在，所有人都在告誡，鄭五兒已經死了，要的公道沒有任何意義。所有人都說，繼續鬧下去，只會讓自己也萬劫不複……

蘇妙漪抑了多時的緒愈發難以克制，就好似翻騰的巖漿，四濺而起。

忍不住冷笑一聲，“若我當真走的是條絕路，今日就不會出現在這裏。”

若當真走的是條絕路，劉家、傅家，還有整個臨安府衙，只需要看著自取滅亡就好，何必還要浪費這個時間，苦口婆心地勸收買？

他們分明也在害怕！

蘇妙漪緩緩將穆蘭的手從自己手腕上拂開，幾乎是從牙裏出一句，“……我的事，就不勞傅夫人心了。”

穆蘭的手驟然落空。

僵在原地，待反應過來時，蘇妙漪已經快步走出涼亭，徑直走上了出府的行廊。

穆蘭一慌神，不甘心地追了上去，“蘇妙漪！”

跟在蘇妙漪後，終于將自己心中的真實所想口而出，“是，我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自己，是為了我們傅家！蘇妙漪，我知道你肯定不會輸的……管他對方是什麽劉家黃家，你總歸是贏家……可這次不一樣，這次不一樣！”

蘇妙漪驀地停下步子，轉頭看向穆蘭，忍無可忍地，“有何不一樣？！”

穆蘭死死地瞪著，眼眶通紅，半晌才咬牙道，“這次你若是贏了，我便輸了……”

蘇妙漪面上的慍怒忽然停滯了一瞬。

“如果你真的替鄭五兒討回了公道，臨安府衙從上至下，沒有一人是清白的，所有人都會遭殃，包括傅舟……傅舟的前程若是毀了，我這輩子也就毀了！”

說到最後一句時，穆蘭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你到底知不知道啊蘇妙漪！”

破天荒的，蘇妙漪腦子裏一片空白。

怔怔地著面紅耳赤、痛苦不已的穆蘭，似是有些難以理解，“他是他，你是你……”

“怎麽可能他是他我是我？！嫁隨！嫁狗隨狗！子一旦嫁了人，家命、富貴榮辱就全都系于夫君一！他得勢我便尊貴，他落魄我就了牛馬……”

穆蘭一把抓住蘇妙漪的袖袍，既強勢又卑微地，聲音裏帶了一哭腔，“蘇妙漪，我將後半輩子都賭在了一個傅舟上，你真的要讓我滿盤皆輸嗎？！”

“……”

蘇妙漪眸，眼神也變得有些空而茫然。

察覺到的搖，穆蘭心中一喜，愈發用力地攥了的袖袍，乘勝追擊道，“妙漪，我從小到大都沒求過你什麽，這次就當我求你了……你與那鄭五兒才認識多久，與我又是多年的。在你心裏，難道我的分量還不如一個市井潑皮，一個流氓賭徒嗎？更何況他都已經死了，你就全我，好不好？”

咽了咽口水，眸子裏盈著的水忽然泛起一貪婪的亮，“你知道嗎？知府大人馬上就要升遷了，他有意讓傅舟接替自己，只要在這個關頭不出任何差錯，傅舟就是下一任臨安知府！從此以後你的知微堂也是有知府罩著的商鋪了，在臨安城什麽都不用怕……”

寒風驟然從行廊裏穿過，吹得蘇妙漪從腳底一直寒到了心裏。

與此同時，穆蘭發間的金步搖也被那邪風吹得再次晃，發出玎玎玲玲的碎響。

蘇妙漪被那步搖閃的金刺得幾乎睜不開眼，只覺得眼眶酸得發痛，眼角甚至有些濡。

了，嗓音微啞，“……鄭五兒不是什麽市井潑皮、流氓賭徒，他是一條無辜的命。若傅舟踩著這樣一條命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就算你如願了知府夫人，夜裏難道能睡得安穩嗎？”

蘇妙漪話裏的失和譴責之意就像一利刺，狠狠紮向穆蘭。

穆蘭攥著的手就好似被紮中了一般，猛地一揚手，甩開的袖。

“我為何睡不安穩？又不是我害得他！是他自己投錯了胎，投胎在賤民巷，是他爹娘利熏心，將他賣給了劉家！他們與劉家是一樁你我願的買賣，與旁人有何幹系？！我做錯了什麽？傅舟又做錯了什麽？我們憑什麽會睡不安穩！”

蘇妙漪只是著發間的步搖，沉默不語。

穆蘭卻像是被踩中了痛，甚至再拉不下臉向蘇妙漪示弱求，“你憑什麽這麽看著我！蘇妙漪，該睡不著覺的人是你才對吧？！”

雙眼通紅，口吻都變得刻薄起來。

“你當所有人都忘了嗎？當初是你把鄭五兒從知微堂趕走的！如果不是你把事做得那麽絕，他怎麽可能回到賤民巷，怎麽可能被他爹娘賣給劉家？！說什麽公道不公道，你做這一切是為了鄭五兒嗎？你是心中有愧，為了讓自己晚上睡得安穩！！”

自相識，知知底……

所以就連捅刀都知道向哪裏才能一刀斃命。

蘇妙漪臉上的褪盡，視線終于從那金步搖上移開，緩緩落在穆蘭面上。

二人四目相對，卻是兩敗俱傷、頭破流。

“蘇妙漪，你若非要一條路走到黑，那就當我們從來沒認識過……”

穆蘭咬著牙，最後出了這麽一句。

蘇妙漪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攥，驀地轉離開。

這一次，穆蘭沒有再追，而是決然轉頭，朝行廊的另一頭快步走去。

寒風在狹長的行廊上呼吼嘶號、東奔西竄，卻再也無法將分道揚鑣的兩個影捆到一起。

***

直到從傅府出來，在無人看見的拐角，蘇妙漪的雙才猝然一。

面如死灰地扶著傅府門口的石獅子，仿佛快要窒息似的，死死揪住領口，急促地了幾口氣，好一會兒才逐漸緩過神來。

有車夫駕著車從邊經過，特意停下來，“娘子要雇車？”

“……”

蘇妙漪卻是擺了擺手。

馬車駛離，蘇妙漪心神稍定，剛一直起，竟有什麽自天上落下來，沾在了的眼睫上，傳來一陣濡的涼意。

眼前漫開一片水霧，蘇妙漪一愣，恍然擡頭朝天上看去。

只見半空中竟是飄起了零零散散、晶瑩剔的雪花，如碎瓊玉。

今年的初雪……

冰冷的雪花落在面頰上，蘇妙漪本就蒼白的臉更白了一分，可卻也麻痹了方才那摧心剖肝的痛楚。

蘇妙漪冒著風雪，獨自朝知微堂的方向走去。

從傅府到知微堂，要穿過半個臨安城。

街巷間，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為初雪的降臨而心生雀躍。孩們更是不聽話地在雪中奔走轉圈，用熾熱的掌心去呈接空中飄落的雪花。

其中有個男孩攢著一拳頭雪，追著同伴到跑，最後竟是瞄準蘇妙漪，作勢朝砸了過來。

蘇妙漪下意識閃躲，可剛一側，就聽得那男孩拍著手掌大笑起來，“姐姐你被我嚇到了……”

蘇妙漪這才意識到那男孩掌心的雪花已經都化了，他只是砸了一團空氣過來。

不知為何，蘇妙漪眉眼間的翳略微散去了些許。

繼續往前走著，目在路邊的攤販、商鋪還有行人上漫無目的地一一掃過。

半途中，風雪逐漸大了起來，行人們都紛紛撐起了傘，三三兩兩地從蘇妙漪邊肩而過。唯有蘇妙漪還是兩手空空。

不知不覺的，竟是從初來臨安時落腳的那家客棧門口經過。神思恍惚的未曾留意，客棧老板卻是在裏頭瞧見了。

“喲，蘇娘子！”

客棧老板熱地同打招呼，“這是要去哪兒啊？回知微堂嗎？這雪越來越大了，該輛馬車啊。”

蘇妙漪轉頭朝客棧裏看了一眼，也勉強笑了笑，“有些悶，想走走。”

“那也得撐把傘才行啊！”

客棧老板轉頭看向一邊，揚聲叱道，“沒眼力見的東西，去去去，給蘇娘子送把傘！”

蘇妙漪剛想說不用了，可還未張口，神便倏然一頓。

一材瘦小、年紀不大的小夥計撐開傘沖出客棧，滿臉揚著笑朝蘇妙漪跑了過來。

蘇妙漪險些認錯了人，直到那小夥計跑到自己跟前，才終于拋開了另一個人的影子，看清了他稚而陌生的面容。

“蘇娘子，給！”

小夥計笑著把傘塞到蘇妙漪手裏，就又跑跑跳跳地回了客棧。

直到目送著那小夥計的背影消失在客棧樓梯後，蘇妙漪才終于收回視線，低垂著眼想要離開。

可就在垂眼時，眸不經意從街邊掃過。這一眼，卻蘇妙漪整個人僵住，甚至比看見那小夥計時更錯愕、更恍惚。

天寒地凍，風雪加。

枯黃的雜草堆裏，竟有一朵白黃相間的野花巍巍地探出了頭……

那一刻，蘇妙漪的耳畔萬籟俱寂，只剩下記憶中那道曾讓心中怦然的年嗓音。

「因為它們馬上就要開花啦。」

客棧裏，那小夥計招待完客人轉回來，就發現外面的蘇妙漪已經不見蹤跡了，而送給的那把傘竟然就落在街邊，像是被扔了。

小夥計微微一愣，又冒著風雪顛顛地跑了出來。

直到跑到街邊，將傘拾起來，他才看見那朵被護在傘下的野花。

小夥計緩慢地眨了眨眼，轉頭張了一圈，又默默地將傘放回原位，替那朵野花遮去了風雪。

***

“本王還是第一次見到臨安城的雪……”

六合居，端王披著一白狐裘，站在水榭的窗邊賞雪。

而他側，容玠披一襲青鶴氅，亦佇立在窗前，靜靜地著窗外。

“蘇妙漪是容氏義，對你這個義兄的話，想必是無有不依吧？”

“殿下高估我了。”

容玠不聲地掀了掀角，“舍妹……無法無天，桀驁不馴。”

想起什麽，端王也笑了，“公堂上見識過，的確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勁。”

他話鋒一轉，“不過，但凡是人，便該有畏懼、有忌憚。九安，你說呢？”

容玠畔那微不可察的笑意斂去，“殿下的意思是？”

端王轉，看向容玠，正道，“劉家的案子，讓蘇妙漪別再追究了。”

容玠神微。

看出他面上的異樣，端王淡聲道，“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讓臨安府衙徹查劉其名的是本王，如今讓蘇妙漪別再追究的也是本王？”

容玠默然不語。

“讓臨安府衙徹查劉其名殺人一事時，本王并不知道這劉記當鋪與劉公公是何關系。可就在昨日，劉公公從汴京傳了信來，讓本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務必保住他這個過繼的兒子。”

容玠蹙眉，“可尋人替死，太過荒唐。”

端王定定地看著他，“容玠，或許你還不知道，劉公公從前是我母妃邊伺候的人，後來我母妃故去，劉公公才去了父皇邊，了位高權重的總管太監。他不僅是照看本王長大的忠仆，更是本王在皇宮裏最大的助力，最關鍵的籌碼。”

頓了頓，他強調道，“所以容九安，你既已甘願做本王的幕僚，與本王，與劉公公，便是同一條船上的人。若是同室戈，這條船還能走多遠？讓蘇妙漪到此為止。”

容玠低眉斂目，緩緩啓，吐出一字，“……是。”

容玠剛一離開，六合居的總管就匆匆求見，“殿下，江娘子又來了。多半也是為了劉家的事……”

端王懸在熏爐上的手掌被燙了一下，眉宇間浮起些無奈，那是在容玠面前未曾表的緒。

“就告訴，本王已經離開臨安了。”

端王低聲道。

總管領命退下，剛走到水榭門口，又聽到端王的囑咐。

“用本王的車駕送回去！”

“……是。”

天將晚，大雪紛飛。

容玠乘車回了容府。因為端王的話，他一路上都沉著臉，心事重重，就連遮雲迎上來說了什麽都未曾聽清。

直到他穿過前庭，在院中看見那道孤站在雪地裏的影。

天昏昧，雪蒼茫。子穿著一襲蔥蘢滴的翠微襖，好似亭亭而立、風吹不折的春草，剎那間將整個院落都點綴得生機盎然。

“公子，蘇娘子今日是特意來尋你的……”

容玠終于聽清了遮雲的話。

下一刻，他撐開手裏的傘，朝蘇妙漪快步走了過去。

聽得後傳來一陣腳步聲，蘇妙漪回，就見容玠已經撐著傘站到了的面前。

了，低聲道，“我有一事相求。容玠，你幫還是不幫？”

容玠垂眼看，只見的發、眼睫都已經被雪水沾，泛著晶瑩剔的水。

盡管在看見的那一刻，就已經猜到為何而來，可他仍是明知故問，“何事？”

“劉其名逃去了汴京。”

蘇妙漪一字一句道，“幫我，找到他。”

院中陷一片沉寂，只餘蕭蕭風聲，和樹上積雪落下的簌簌聲。

蘇妙漪眼眸低垂，并不去看容玠的表，而是定定地著容玠的氅袍下擺，著潔白的飛雪飄落在深邊上，消融，浸……

不知過了多久，蘇妙漪才聽見容玠的問話。

“蘇妙漪，鄭五兒已經死了。”

容玠的聲音無波無瀾，甚至平靜得可怕，“為了一個死人，值得嗎？”

聞言，蘇妙漪才終于掀起眼來，對上容玠幽沉深邃的目。

忽地嗤笑一聲，“整個臨安城，最沒資格這麽問我的，就是你容玠。”

容玠目不轉睛地進那雙清冽澄澈的桃花眸裏，角一掀，也笑了起來。

破天荒的，笑意直達眼底，然後被熾烈而燎原的火吞沒。直他全發燙、逆流，靈魂都在戰栗。

此時此刻，容玠多希扶縣主就在自己邊。

如此他就能指著蘇妙漪對說：母親你看，原來這世間為了死去之人沒完沒了、無怨無悔的犟種，不止是我一人。

兩個犟種共撐一把傘佇立在雪中。四目相對，風雪俱寂。

半晌，容玠擡手，強忍著將人進裏的，輕輕拂去蘇妙漪額前的落雪，“想做什麽便去做……”

縱使天塌地陷，我會接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