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貝勒府前面的那條街已經靜了街，步軍統領衙門的人驅趕行人和攤販，有好奇膽子大的在街邊，對著魚龍而來的騾車長隊指指點點。

“這是哪位真龍下凡了？”一個筒著手穿著羊皮袍子的滿人問。

“聽說是皇四阿哥。”跟他站在一起一個穿著長袍的人說。

穿羊皮袍子那人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斜睨了接話那人一眼，那人見他這樣，連忙著脖子從人群中跑了。

李薇的騾車從角門進去，過了兩道門後，在一道狹長的過道裡，騾車停下換轎子。玉瓶扶著下車上轎時，小聲道：“格格留神腳下。”

卻轉頭去看那　的圍牆。過道被兩道高牆圍著，把全擋在了外頭，只能看到照在高高的屋簷上的一抹，幾隻小鳥歡快的在屋頂上跳來跳去。

原來只是從一個圍城裡換到另一個圍城裡。李薇生出一種正被人珍藏的快。

坐到轎上，走的時間反而比進門更長。大概過了有一刻鐘，轎子才停下來。玉瓶一直跟在轎旁，此時掀開轎簾扶下來。

再跟著引路的僕婦又穿過兩道門才看到四阿哥特意給選的小院。

院前已經栽好了葡萄架，幾株綠的葡萄秧正沿著細長的竹架子向上攀爬。院子裡的地面全都特地平整過，從院子門口到屋子前是一條青磚鋪的走道。僕婦送到這裡就躬退下了。屋裡，跟著行李箱子先到的玉盞等人正在忙忙碌碌的收拾東西。

在宮裡還顯得屋裡的人太多都使不完，這一到外面，反倒顯的人的不夠用。玉煙、玉盞和玉水三人忙的頭上全是汗，趙全保一個人盯著那些大箱子，累的都直打晃。

因為李薇的行李裡各種貴重的太多，幾乎都是四阿哥給的。們也不敢隨便從外面拉人進來幫助，只好自己辛苦。李薇看到就對玉瓶說：“你也去吧，不必急著都拿出來，先把今晚睡覺要用的鋪蓋找出來就行，剩下的慢慢收拾。”

等玉瓶也去了，李薇就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裡轉起來。先去看的就是曾在圖上看的，栽在後院的那棵石榴樹。

從旁邊的小徑一進去就看到，在後院靠東的地方有一棵樹冠大的像雲彩一般，遮住後院三分之一地方的石榴樹。現在還沒有結石榴，但枝葉間已經有了紅的　，有些　有的已經綻開，幾片紅的　迫不及待的出來。

午膳前，總算西廂已經收拾好了，臥室和堂屋那裡還是糟糟一片。這個院子比當初李薇看到的圖更完善些，後面還有個小庫房，玉瓶剛領著人把暫時用不著的箱子全堆到庫房去，現在只剩下把臥室給佈置起來，裳箱子和其他隨的雜只能明天再整理了。

在新府邸裡，李薇和四個宮都基本算是兩眼一抹黑。眼見著到了午膳的點，們連去哪裡提膳都不知道。

這時，從四阿哥說過的那扇小角門裡過來了一個僕婦，站在堂屋裡束手束腳的問玉瓶，李主子的午膳都要用點什麼？

玉瓶先點了膳，然後就讓玉水跟著僕妃去認認地方，省的一會兒想要熱水都不知道去哪裡提。等玉水回來，反倒帶回來一個讓李薇都吃驚的消息。

原來這僕婦是四阿哥前院書房那邊的膳房裡侍候的，說是四阿哥吩咐過的，李格格平日點膳都從這邊走，理由是離這邊近。

不止是膳房，連雜務像打掃庭院和修葺花木等，李薇這個院子都被歸到了四阿哥前院的書房裡。理由還是離得近，所以才劃歸到一起。

用完午膳，又有個看起來有臉面的嬤嬤過來，自陳是管這個院子所有下人的，到這裡來是簡單給李薇講講這府裡的規矩。

李薇請上座，奉上茶後，請細細講來——怎麼覺得這府裡的規矩可能不是像想的那麼簡單呢？

新貝勒府分外院，外院就以四阿哥的書房為首，院以福晉的正院為首，但福晉之外，還有四個管事嬤嬤也在院領著差事。

今天來給李薇講解的莊嬤嬤主管下人，只要是在院侍候的，就連福晉邊的大丫頭都在的名冊，的管束。舉凡丫頭們的事，不管是契、月銀，什麼年歲進來侍候，什麼年歲該出去配人，都要過的手。

還有一個稱那嬤嬤的管的是後院裡包括福晉在，所有侍候阿哥的人的事。們什麼時間來月事，哪天承寵，什麼時候懷孕，生孩子、坐月子，等等。

大嬤嬤跟著出了宮，還是管庫房。但現在庫房也分庫和外庫。外庫設在書房裡，鑰匙自然也是書房那邊的人管。庫的鑰匙福晉一把，大嬤嬤一把。

白嬤嬤的管著院膳房和雜務，後院裡的花木、池塘、打掃、燈燭、炭火等全歸管。

外院的事李薇是沒資格知道的，只聽院的就已經瞠目結舌了。

這四個嬤嬤不是直接把福晉架空了嗎？

莊嬤嬤來還有件事，是想問問李薇這裡的人夠不夠用？要添人的話，要幾個小丫頭，幾個大丫頭？小丫頭都想要什麼樣的？若是有什麼特殊要求，比如要漂亮點的，要山東來的，莊嬤嬤能辦的都會替辦到。

李薇先答謝莊嬤嬤，然後說等收拾好了，再看看還要添幾個人，到時再報給莊嬤嬤。送走了人，問了玉瓶和趙全保，看他們這裡添幾個人合適。

玉瓶道：“格格邊有咱們幾個侍候著也夠了，忙也就忙這一陣子，等收拾好也就不用再添人了。”

倒是趙全保道：“府裡添人也是有定數的，不趁這時添齊了，再等添人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我看倒是可以要幾個小的，調教起來容易，等大了也能幫把手。”

於是定下趙全保要兩個可以幫著看門，傳話的小廝。能進院的小廝都不到十歲，最大的□歲就要離開。玉瓶也說要兩個小丫頭幫著幹些傳話這樣的小事，五歲靠上，十歲靠下，太小了幫不上忙，太大了用不了幾年。

用小學生侍候讓李薇實在接不了。玉瓶和趙全保都勸，說這些孩子大多都是河南逃難來的，進了貝勒府有吃有喝是條活路，多人破頭都進不來。

“何況咱們這裡又不打罵他們，格格心善，咱們也不是那等喜歡折騰人的。進來了自然是要好好教養。格格只管放心吧，委屈不了他們的。”玉瓶道。

玉盞就去找莊嬤嬤要人了，不到晚上就領回來四個蘿蔔頭，兩個男孩六歲，兩個孩一個七歲，一個八歲。洗得乾乾淨淨，就是都瘦的很，大頭小子。

李薇看得良心都快不了了，改了名字後讓玉盞領下去，之後就待玉瓶和趙全保，教他們侍候人可以，但不能故意折騰他們。每天十點睡，六點起，不必讓他們幹活。

玉瓶直歎氣，李薇勸道：“還小呢，不睡足了就長不好。何況他們的胳膊還沒掃帚桿呢，你是敢他們提水啊還是敢他們搬箱子啊？讓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就行了，等日後長大了，再幹別的。”

出來後，趙全保笑道：“得，真領回來四個祖宗。”說著拍了拍邊兩個小廝的頭，他們的頭髮都是全剃，只留下耳上兩塊，紮兩個小鬏。李格格給他們起名時直接從了趙全保的名，一個全福，一個全貴。

玉瓶也是後帶著兩個，反道：“得了，你在主子跟前可是說要兩個幫著你看門、傳話的，我看他們兩個正好。”

趙全保立刻道：“那你也別抱怨。閑了讓們在院子裡跑跑跳跳，也能逗主子開心。”

“滾你的去！”玉瓶白了他一眼，領著新來的兩個小丫頭回了屋，道：“既然主子心疼你們小，不讓給你們派活，那你們就拿著抹布抹灰去吧。其他都別，腳下看著點，別踢著什麼了。”

兩個小丫頭，一個玉春，一個玉夏，兩人對視一眼，跑去找了兩塊破布和一個桶就去井邊打水了。

在井邊正好上全福和全貴，他們兩人正在打水，那麼的繩子和軲轆，四條小細胳膊一起拉都拉不起來。玉春和玉夏看到了立刻上去幫助，四個人終於打上來一桶水，倒在他們帶來的兩個桶裡。

全福和全貴問們：“你們的姐姐也讓你們打水東西啊？”

玉夏年長一些，道：“主子剛搬進來，狼煙地的，到都是灰，看著也不好看。咱們重活幹不了，抹抹灰也好的。”

玉春卻悄悄問全貴：“領著你們走的那個，是太監吧？”嚇的全貴一哆嗦，掙開的手就往後躲，拉著全福提上桶跑了。

玉夏狠狠打了玉春一下，小聲道：“你想找死也別拉著別人！”

玉春嚇的一直到晚上都不敢再說話。

之後的幾天，這四個小的除了一直提著抹布水桶到灰，就是被玉瓶等人喝斥到牆底下頂著水碗牆站著。

“總要教教他們的規矩。”玉瓶道。

李薇也沒攔，這裡畢竟是古代。能做到不打罵他們，但不能攔著他們學規矩，不然那可不是護，而是要害他們了。

等到福晉搬進來時，連最調皮的玉春都知道眉高眼低了。玉瓶這才讓們出去認路、傳話。用玉瓶的話說：“總算能頂個人用了。”

福晉搬家自然是聲勢浩大，李薇和武格格一早的就被到正院迎接福晉，在站了一個多時辰後，先是聽到院外傳來的的騾馬聲和車聲，還有很多人的腳步聲，然後邊的大嬤嬤喊聲：“跪！”

兩邊的人都齊刷刷的跪下。李薇和武格格好些，膝蓋下還有個墊子，剩下的人哪怕是大嬤嬤都沒這個待遇。

除了進宮選秀時長跪過外，李薇可沒再過這種罪了，跪下不到一分鐘就覺得膝蓋刺痛，面上還不能，只能強忍著。

一直跪了十分鐘才聽到福晉他們進來的聲音。

福晉後帶著宋格格生的小格格，一進來就先讓福嬤嬤把大嬤嬤扶起來，道：“有勞嬤嬤了。”

大嬤嬤垂著頭說：“主子面前，不敢稱辛苦。福晉進屋吧。”

福晉這才讓人扶起李薇和武格格，再起。

李薇和武格格隨著人流一路送福晉到了正院，福晉道：“今天事多又忙，你們回去歇著吧，等閒了再找你們來說話。”

李薇和武格格這才終於功退。回去的路上，李薇就想著膝蓋這下肯定青了。

們走後，福晉沒讓宋格格走，道：“你那裡恐怕還要忙上一陣子，你先讓人回去看看收拾的如何，等都安頓好了，你再帶著孩子回去。”

四阿哥是跟福晉一起出的宮，書房裡的事有蘇培盛等人，倒是早就收拾好了。只是出宮建府，怎麼著也要慶祝一下。他在書房擬好客人的名單後，就拿回正院跟福晉商量。

雖然早就開始辦差，但皇阿哥卻不能結外臣。這次宴請也只是家裡人過來坐坐，對四阿哥來說的家裡人也就三個族，烏雅氏，佟佳氏，和妻族烏拉那拉氏。四阿哥的意思是，難得出宮了，幾個格格不如也擺上一桌宴，請們在京的家人過來團聚一下。

宋格格生了他第一個孩子，的家人是必請的。既然宋格格的家人能來，其他人也不好厚此薄彼，於是乾脆都讓進來。

福晉點頭稱是。

四阿哥道：“宋氏的屋子我安排的離你這邊近，平日裡你多看顧些和小格格。”他本來就打算把小格格給福晉養，現在這樣的安排也是同樣的道理。

福晉也多猜到了四阿哥的意思，說實話，剛發現時真的有點激。知道不討四阿哥的喜歡，卻沒想到他願意把孩子給養。

今天能把格格的孩子毫不猶豫的給，明天就能讓生自己的孩子。

長久以來已經有些懷疑自己的福晉，再一次確信選的路並沒錯。與小格格們爭寵是本末倒置，是福晉，就應該抓住自己最大的優勢：份和地位。太宗、世祖都有極為鍾的妃子，可們誰都沒能在皇帝的鍾之下走到最後。

可見，寵並不是最重要的。

福晉溫道：“是，我明白阿哥的意思，會好好照顧宋格格和小格格的。”

四阿哥也很滿意，他終於找到了福晉應該在的位置，而不必為的不馴而發愁了。當晚，四阿哥留在了正院。兩人在經過那麼長的時間之後，又一次和好了。福嬤嬤高興的一晚上都沒合眼。

分府後，四阿哥不必再去上書房念書。但既然差事還沒下來，與其留在府裡給皇上一個不上進的印象，不如繼續去上書房。而從宮外趕去上書房，路上花費的時間更多。所以第二天早上，四阿哥讓人兩點就把他喊起來了。

因為李薇的院子與四阿哥的書房只隔了一道牆，當書房那邊的膳房開始燒水做早膳，太監們跑來跑去準備四阿哥進宮的東西時，李薇這邊也醒了。

聽到聲音瞇瞪著眼睛爬起來時，還很糊塗：“……什麼時辰了？”一邊問玉瓶，一邊從枕頭下出懷錶，打開一看，才兩點？

吃錯藥啊？要是還在現代，兩點才剛躺下呢。

守夜的玉瓶從地鋪上起來，披上服出去，趙全保已經過來了。他本就是住在書房那邊的太監房裡的，他特地過來送消息。

他道：“四爺要去上書房，那邊正準備著。”

玉瓶回來一說，李薇更同四阿哥了，這搬出宮來好像也沒那麼輕鬆啊。住的地方是大了，可起床更早了。

四阿哥從此每天都要早起，福晉終於把府裡給收拾好了，騰出手來準備宴會。同樣一起出宮建府的三阿哥和五阿哥大概都要辦宴會，為了不跟他們撞車，也是為了可以讓四阿哥的兄弟們都能來參加，所以還要跟那兩個府裡商量下時間。

另外，還要給幾個府裡都打聲招呼。四阿哥不能親去拜訪，也只能下子請人來，但禮數卻要做足才行。

福晉親手寫了三份子，讓人先給佟佳氏送去。佟佳氏一門如今分出來了三枝，從四阿哥那裡論，卻只有孝懿皇后的娘家了。

石榴拿著子出去，不一會兒卻又拿著回來了，道：“福晉，路兒說如今出去要拿牌子了。”

福晉這才想起昨天四阿哥讓人給的一箱簽牌。出府只有書房和這裡有牌子，像府裡每日的採買，務府每日送來的新鮮鴨等食和蔬菜米麵等，都是由書房的人拿著牌子去接的。

後院裡的人平常是不出門的，福晉這裡的牌子與其是讓用的，不如說是份的象徵。證明這個福晉在地位上與四阿哥是平等的。

不管事實如何，在下人們的眼裡，的威信在新府邸就被四阿哥的一道牌子給立起來了。如果發生連福晉要派人出門，還要到書房去要牌子，那的威信就然無存了。

“是我忘了。”福晉道，對葡萄吩咐著：“去拿昨天四爺拿過來的匣子，從裡面拿一面有‘出平安’字樣的牌子過來。”

石榴這才讓人把子送出去了。

等最後吩咐人送子去自己娘家時，福晉特意讓石榴跟著去，暗地裡待：“告訴太太，晚兩天再來見我。到時我要留飯，讓就不要帶其他人過來了，我與太太好久不見，想好好說說話。”

剩下的就是四阿哥說的讓格格們的家人也過來聚聚的事了。這回也不必寫子，讓福嬤嬤人去宋氏、李氏和武氏三家傳話，讓他們三家的眷準備好，到時府裡會有車去接。

一上午只辦了這些事，福晉就已經有些累了。想起過年時就停了很長時間沒有抄經，站起來道：“鋪紙、磨墨，我抄一會兒經。”

福嬤嬤最怕抄經，忙攔住道：“福晉這一早上都沒去瞧瞧小格格了，不如這會兒去看看吧。”

福晉一聽，只得去看小格格。

小格格如今已經過了滿月，但看起來還是細胳膊細的，細細的脖子支著個大腦袋，每回福晉看到都心驚膽戰。站在一步遠的地方傾看了看小格格，旁邊的娘跪在下面要說話，被擺手止住。

等出來後，訓斥娘：“小格格正睡著，你在旁邊說話不是會吵到嗎？別當人小就不在意，再小也是主子。”

娘連連磕頭，卻再也不敢高聲，只敢小聲請罪。

福晉怕不當心，一再的警告：“格格若好，你自然有功勞，我和阿哥都記著你的用心。格格若不好，你一家子都逃不過！再敢不經心，看我饒不饒你！”

娘再三求饒，說再也不敢了，福晉才讓起來，問了宋格格今天已經喂過兩次，娘喂過一次，喝了兩次水，尿了也拉了。

娘見福晉臉好轉，恭維道：“小格格又乖巧又懂事，不鬧人呢。”

福晉卻歎氣，寧願這小格格鬧人，也比現在這樣安安靜靜的生怕下一刻就沒氣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