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秦書淮聞言，從馬車一旁的巷子裡拿出了他近日做的日記，他作為柳書彥和秦芃的一舉一記錄得清清楚楚，足夠柳書彥以後應付秦芃。

他將日記砸了出去，柳書彥一把接住，秦書淮聲音冷淡道：「今日我與長公主去護城河外泛舟，事宜我改日告訴你，我有急事，先走。」

「那我和你那個賭約……」

「一筆勾銷。」

「行。」柳書彥揚了揚手裡的冊子：「以後我可不欠你什麼了。你要我查的事我查清楚了……」

「給江春，趕讓開。」

柳書彥有些無奈，卻也知道秦書淮心中急切，他有些好奇，秦書淮到底是做什麼事這麼著急。但他也沒這麼大好奇心，轉頭就回了自己府邸。

江春陪著柳書彥回去，兩人接清楚後，柳書彥含笑道：「你們沒在我府裡放暗樁吧？」

「王爺的子，您該信得過。」

「他平日我信不過，」柳書彥直接道：「不過說好的事兒，他應該還是不會出簍子。江春，」柳書彥湊近他，目裡帶著審視：「實話說說，你家主子到底想幹什麼？」

「主子的事兒，不是我們能猜的。」

江春垂下眼眸，但是想了想，秦書淮已經將冊子給了柳書彥，便實話實說道：「不過我猜，主子的意思，大概是想讓王妃活過來。」

「他瘋了吧？！」

柳書彥下意識開口，但說完之後，他立刻就覺得這樣說話有失風度，輕咳了一聲後，揮了揮手道：「沒事兒了，你回去吧。」

江春應聲退了下去，柳書彥先梳理了一下近日來的政務，確認秦書淮的確沒給他搞事以後，洗了個澡，便開始在床上讀秦書淮的冊子。

秦書淮一板一眼如實記錄，柳書彥卻覺得自己彷彿是看話本子一樣，越看越有興趣。

話本子裡那個秦芃活靈活現，柳書彥回頭想起秦芃那張豔絕倫的臉，配合著秦書淮所描繪的形象，他莫名其妙就想起了董婉怡。

其實他和董婉怡也沒見過幾面，第一次記得這個名字，是寫的一首詩落在他手裡。那是董婉怡的弟弟董乾拿過來的，讓他品鑒，說是遇到一個書生寫的，看看如何。

詩寫其人，那首詩寫得算不上上乘，卻可窺見那人心中豁達自在。

他喜歡那份意境，甚至還來了興致，續了一首，拜託董乾給那個書生，問那個書生能不能再續。

你來我往，兩人借著董乾，從詩詞到畫作。他慢慢察覺，這個人似乎不是個書生，而是個姑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有心的覺，那時候他對董乾說，他想娶這個姑娘。

董乾就愣了，隨後趕搖頭道：「不是姑娘，是個書生，真的是書生。」

柳書彥那時候也不信，借著酒問了董乾，董乾終於說出來：「那的確是個姑娘，不過不能姑娘了，是我姐，董婉怡。」

「你也知道，」董乾喝著酒，有些迷蒙：「婚時候想逃婚，把自己摔癱了，現在每天在秦書淮後院裡，沒什麼事兒幹，和你通通信是有的樂子。你別打攪，嫁人了。」

柳書彥也不知道當時是怎麼想的，明知道嫁人了，還是去見了。

雖然癱了，但偶爾還是會出來，去素妝閣買胭脂，去茶樓喝壺茶。

的確是如他所想像那樣，雖然容貌不是頂尖，但卻有著額外從容的氣度，彷彿是看破了生死人倫，與那些鶯鶯燕燕截然不同。

安靜的時候，讓人覺得恬淡從容。

然而平日裡，卻也是個活潑的子。

他跟蹤過很長時間，見過嬉笑怒駡，那時候，他彷彿是對這個人上了癮，哪怕知道嫁了人，可他總想著，他不打擾，就這麼遠遠瞧著，也是極好。

後來死了。

聽聞病重而亡，然而伴隨著董婉怡的死的，是董家的敗落。凡是有腦子的人都明白，董婉怡的死絕不會是病亡。

知道董婉怡死訊那天，他再也忍耐不住，衝到了秦書淮面前問他，能不能開棺讓他看一眼。

秦書淮面沉穩：「看又如何？不看又如何？看了這麼久，你又如何呢？」

他知道他一直在窺自己的妻子，然而卻始終無於衷。

他柳書彥奉若珍寶，他卻棄之敝履。

可這有什麼呢？

他查過的一生，一個如布偶一樣的人生。

是他父親求著秦書淮娶的，哪怕自己不嫁，但也是董家人抬著送到了淮安王府。

那時候秦書淮都已經說了——既然不願意嫁，那就不嫁。

可董家人執意要結下這門親事，那秦書淮能以正妻之禮相待，這麼多年從未過半點吃穿尊嚴，不納妾不廝混，讓在淮安王妃的位置上做得溫恩當當，又還能說什麼呢？

可是他不甘心，於是還是朝著秦書淮了手。

最後他答應秦書淮——我欠你一個人，你讓我看一眼。

秦書淮終於答應了他。

開了棺，去得安詳，面平靜沉穩，彷彿還是活著一樣。

他知道這樣的毒，宮廷中的藥，他抖著上的面頰，突然有那麼些後悔。

該娶了的。

哪怕拒絕，哪怕世俗不容忍，哪怕有萬千阻礙，至該告訴一聲。

他喜歡，願意賭上一切娶。

可是那人走了，故事也就了結。人死燈滅，落定塵埃。

他這個人善忘，總覺得人活著得往前走，往前看。這個姑娘他過，他記在心裡，等老的那一天會回想起來，那就是足夠好的事了。

聽聞秦書淮的妻子死後，他就一直沒走出來，彷彿是把自己和當年的趙芃一起埋進土裡。

他和秦書淮不一樣，秦書淮能當一個活著的死人，他卻覺得，要麼乾脆俐落去死，要麼就得好好活，才不算辜負了他人的期許，枉顧了自己的人生。

他本來再遇到一個人，需要再等很多年，但是讀著秦書淮的筆記，不知道怎麼的，他突然想起來當年守著董婉怡的時，好又愉悅。

柳書彥頭一次覺得秦書淮幹了件好事，至他這次牽的姻緣線，倒也還是不錯的。

而秦書淮回去後，立刻讓人備了琴。

他沐浴焚香，然後穿上年時的服，用髮帶束髮，全是年打扮。

他想六年過去，他或許變了許多，要是趙芃回來了，卻認不出他，不敢近怎麼辦？

他甚至讓千面給他化了妝，讓他與年時沒有分好差異，做好了一切，他看著鏡子裡年模樣的自己，心歡喜又擔憂。

他有些害怕趙芃不來，可是又不能不試，不試，他就真的再也見不到趙芃。

於是他深吸了一口氣，到了院子裡，讓人備了水酒和趙芃最喜歡吃的點心，盤而坐，手放在琴弦上，彈起那首最聽的《思君》。

琴聲悠揚婉轉，他怕火驚擾到魂魄，便讓人熄了燈。

整個院子裡森森的，擺滿了招魂引鬼的東西，他一個人坐在長亭之中，輕紗帷幕被吹得翻飛翩揚，出男子俊無雙的容，月之下，仿如妖魅。

江春們遠遠守著，聽著琴聲，江春靠在柱子上，抖了抖道：「你覺不覺得咱們家王爺越來越邪了？自從遇見那個秦芃，我總覺得王爺快瘋了。」

趙一靜靜看著秦書淮，目沒有移開，淡道：「別瞎說。」

「真的，」江春了自己的手臂，他突然想起什麼來，抬頭同趙一道：「趙一，你覺不覺得那個秦芃真的很像咱們王妃啊？我總覺的有謀……」

趙一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後，他拍了拍江春的肩，淡道：「你看著王爺。」

江春點了點頭，趙一便轉離開。

秦書淮在亭子裡彈琴，期初他還想著，趙芃來了，他該說些什麼。

但是彈到半夜，有種悉的惶恐湧上來。

會不會來？

他開始擔憂，怎麼還不來？

一定是他彈得不夠吧。

不夠深，或者不夠長久，或者現在還沒走到能聽到他琴聲的位置。

琴弦讓他手指有了疼痛，江春看了看天，走上前去，勸阻道：「王爺，快天亮了，別彈了。」

「出去。」

秦書淮冷聲叱喝。

他不能停。

他告訴自己，或許哪一刻，趙芃就聽到了。

江春抿了抿，在這件事上，他和秦書淮爭執過太多次，從來都是秦書淮贏。他有些疲憊，乾脆退了下去。

於是所有人就聽見，淮安王府院子裡，那首《思君》反反覆複。

從一開始帶著期待和歡喜，逐漸變得仿如嚎哭和悲鳴。

秦書淮一直沒有停下，讓人請了早朝的假，看著太東升。

然而，沒有來。

除了秦書淮以外，所有人都覺得，不會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