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琉璃的這食指，纖長，看不見一點骨節，卻偏偏有一種冰雪般的冷冽，心修剪指甲染了豔麗的玫紅，琉璃腦子裡冒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一定染了很多遍仙花……”

坐在肩輿上那位紫衫子看起來同樣冷豔絕倫，並沒用像一般人那樣正襟危坐，而是斜靠著一張憑幾，頭上也只是用玉簪鬆鬆的挽著一個反綰髻，一張微有棱角的瓜子臉，大約是因爲皮格外白皙，深黑的長眉濃睫便分外有一種讓人不敢視的明麗，此刻，那雙黑幽幽的眸子正順著眼角瞥向琉璃，表裡除了濃濃的嘲諷，還有一種貓抓耗子般的惡毒快意。

這種曾在曹氏臉上出現過無數次的表，瞬間便讓琉璃從驚豔中警醒起來，念頭急轉，垂眸端端正正的行了一禮，“淑妃殿下說的是，我家夫人進宮原本就是來伺候昭儀的。”

“原來是個耳朵不好使的……”蕭淑妃臉上的嘲諷之更濃，“難不要找個人來教一教這個奴婢如何聽清楚本宮的話？”

琉璃心裡一沉，頓時明白翠墨說的“咱們都要當心些”是什麼意思了，這蕭淑妃看來不但是言辭刻薄放肆，還習慣於刁難下人，好打主人的臉眼角瞥見武夫人子一，似乎想向前邁上一步，忙又行了一禮，才擡頭恭敬的道：“請淑妃殿下恕罪，民愚鈍，適才會錯意了，淑妃殿下的意思莫非是說，我家夫人進來是代昭儀伺候皇后和聖上的？”

“皇后？”蕭淑妃發出了一陣輕笑之聲，末了才斜睨著琉璃道，“你家夫人伺候得上皇后麼？”

琉璃微微笑了笑，“皇后母儀天下，統率六宮，昭儀如今懷龍裔，我家夫人伺候好昭儀，便是爲皇后分憂了。”

蕭淑妃的笑容收了一些，玩味的看了琉璃一眼，神間閃過一意外，“沒看出來，原來是個伶俐的，依你來看，你家夫人又該如何伺候聖上呢？”

琉璃面更加恭敬，“所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我家夫人爲大唐子民，自當遵從聖上的教誨，聽從聖上的安排，纔算盡了做臣子的本分。”

蕭淑妃掩著笑了起來，“依你的意思，你也是大唐子民，自當似你家夫人一般盡心盡力伺候聖上，是也不是？”說到盡心盡力四個字，的語音拉得分外的長，眼角先瞥向武夫人，接著才落到了琉璃上。

琉璃心裡暗罵了一聲，可沒興趣爬高宗那張牀，只得搖了搖頭道，“請殿下明鑑，雖則民也是大唐子民，然貴賤有別，不敢與夫人相比。”

蕭淑妃微微支起了子，上下看了琉璃一眼，臉上突然出了濃厚的厭惡之，“巧言令本宮何時說過你家夫人是來伺候聖上的？你竟敢曲解本宮的意思，好大的膽子”

琉璃不由有些愕然，原來這蕭淑妃竟是個日曆臉，說翻就翻的，微一回想，覺得自己剛纔每句話都十分小心，倒也不十分慌，臉上卻帶出了驚詫的意思，“啓稟淑妃殿下，民愚笨，不解淑妃殿下之意，因此詢問過殿下一句，但何曾說過我家夫人要來伺候聖上？民說的，不過是爲大唐子民，當聽從聖上安排而已卻不知適才哪句話冒犯了殿下，請殿下明示。”

蕭淑妃冷笑道，“你的意思，莫非是說本宮冤枉了你？大膽的奴婢，誰去教教規矩”邊的宮中，一個面目冷厲的中年子一步便走了出來。

琉璃心裡一震，突然有些明白，今日大概自己無論怎樣小心，哪怕半句話不說錯，也是無用，眼前這主兒，就不是講理的看著那位宮刀子似的目，忍不住後退了一步，卻見那劉康的宦突然笑道，“且慢”

蕭淑妃瞟了劉康一眼，“今日奴婢們膽子還真是大了，一個兩個的都要出頭來尋教訓麼？”

劉康躬行禮，擡頭笑道，“淑妃殿下，都怪小的未曾稟告，這位庫狄娘子並非宮奴婢，而是昭儀請的畫師，因擅長花鳥，才特地召進宮來爲昭儀畫屏製。此事陛下也是知曉的。”

蕭淑妃看著琉璃，神變得有些晴不定，難怪這子一口一個“民”，若是宮或武家的奴婢，今日打就打了，就算無理，也不會有人因爲教訓了一個小小的奴婢來說什麼，正好辱這個下濺的武順娘一遭但若是武娘請的畫師，事便會不同，若是陛下真是知曉此人，要教訓一頓，須得有個說得過去的由頭纔是，不然真教陛下知曉了，只怕又會發惱，上一回的氣惱纔好容易挽回來……只是一個畫師，怎麼會長這副相貌？只怕來畫屏做裳是假，也是和這武順娘一般，是那個賤人找來攏住皇帝的手段

看著琉璃的臉，心頭的厭惡之不由越發濃厚，半響才冷冷道，“看不出來，倒是有才有貌的竟是本宮看走眼了也罷，過些日子不如來本宮這裡也畫上一幅，不知你意下如何？”

琉璃剛剛鬆了口氣，一聽這話，心又懸了起來，行禮答道，“多謝淑妃殿下賞識，只是此事民不敢擅做主張，須先稟告昭儀纔是。”

蕭淑妃冷笑道,“怎麼，來本宮這裡還辱沒了你不。”

琉璃忙答道，“民不敢，民首次宮，並不知宮中規矩，只是既應昭儀之召在先，當聽從昭儀安排，此事之後，民願爲淑妃殿下效勞。”

蕭淑妃眼神越發幽寒，點了點頭道，“也罷，本宮就等你爲昭儀效勞之後再說”說著便似乎再也懶得看衆人一眼，懶懶的靠回了憑幾，又揮了揮手，的輿重新向前移起來，一行人漸漸走遠。

翠墨捂著口長出了一口氣，低聲說了句“菩薩保佑”。武夫人卻嘆道，“琉璃，你何必應了？”

琉璃苦笑道，“夫人，琉璃若是不應，今日之事能了麼？待會兒只求昭儀多吩咐琉璃畫幾幅畫，拖個一兩年纔好。”

武夫人皺眉道，“那一兩年之後又如何？”

琉璃心道，兩年之後，這位姑就進酒罈子了，難道還能學貞子爬出來找我麻煩？裡只能笑道，“琉璃這樣的人，一兩年之後，淑妃殿下難道還記得起來？”

劉康也笑道，“夫人莫擔憂，一年兩年不夠，就五年十年，昭儀要找出事來吩咐庫狄娘子做還不容易？”

武夫人嘆了口氣，月娘卻仰頭道，“阿孃，爲何這位殿下每次都這麼兇？”

武夫人嚇了一跳，忙道，“不許說”說著左右看了幾眼，才拉著月娘上了肩輿，這一路再無意外，倒是翠墨心有餘悸的對琉璃低聲道，“今日咱們真是運道好若是點到的是我和香玉，最也是十下掌剛纔那個冷臉的宮最是手狠，十下能打得我們一個月見不了人……一邊打還一邊指桑罵槐，那話語難聽得沒法說，就是因爲這個，昭儀纔不讓我家夫人離開咸池殿一步。”

琉璃雖然早已知道那位蕭淑妃不是善茬，聽到這裡不由也吃了一驚，“這位淑妃殿下怎麼……”

翠墨聲音更低了些，“就是皇后的人在眼前有一個不是，都敢打，莫說我等了。咸池殿裡吃過虧的人不在數。聽說見了昭儀也是沒有一句好話的，原先昭儀還沒封時，也沒……”

琉璃有些瞠目結舌，轉念一想，也是原以爲高宗只有一個妃子，所以這位蕭淑妃纔會和王皇后一道爲武則天的死敵，可前幾天才知道，高宗的後宮裡妃子就還有貴妃、德妃、賢妃三個，蕭淑妃甚至不是地位最高的，更別說那些嬪、婕妤、人……只是，大概旁人不曾這樣欺辱過武則天，因此也只有淑妃後來落到了那樣的下場，甚至到了二十年後，武則天對的兒還餘恨難消。

這就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麼？

眼見行經之就是淑妃剛纔出來的那淑景殿，一行人不約而同的加快了腳步，又繞過一個綠柳環繞的大湖，這纔到了咸池殿。

只見這咸池殿比適才經過的淑景殿似乎略小一些，四面由丈餘高的宮牆圍繞，中間是一道上有舒展飛檐的大門，一行人剛剛走近，大門裡就快步走出了七八個宮，領頭的一個宮迎上來笑道，“夫人可算來了，昭儀適才已經問了兩遍。”

擡著肩輿的四個宦放下了檐子，武夫人也笑著上去握住了那個宮的手，“依依，怎麼讓你等在這裡了？”

兩人說笑了幾句，一羣人便前呼後擁著武夫人走了進去，倒是把琉璃和翠墨香玉幾個落在了後面，琉璃進門後留意看了看四周，卻見這院子四角都建著秀雅的亭臺，正中間是一座建在臺基上的宮殿，也是簡潔的牆黑瓦，線條流暢的雙重飛檐，檐尾有鴟尾高高翹起，檐下是一排硃的柱子，左右又有廊廡通向前面院角的兩個亭子。

走到了正殿的廊下，琉璃見翠墨和香玉都站在門外，忙也止住腳步，默默的打量著這殿堂的細節，卻見門窗樑棟上都沒有太多雕刻彩繪，只有些許雲紋裝飾，看起來極爲簡樸古雅，正看得神，剛纔那個依依的宮卻笑著出來攜住了的手，“庫狄大娘怎麼不進去？昭儀正問起你呢，還怪我們怠慢了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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