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木幫東、南兩堂弟兄平日裡的主要事務，便是巡視被神木幫圈為地盤的山林是否有其他團夥盜伐。

此外，為開闢新的林場，需要炫耀武力，或者與其他幫派爭奪地盤時，同樣需要幫中弟兄賣命。

在這樣一個勢力中，普通幫眾其實並不是最底層，真正底層的是那些伐木工，正如排幫中最底層的是排工一般。但伐木工卻又並非幫派員，即使有敵對幫派想搶奪地盤，隻要是守江湖規矩的，一般都不會對普通的伐木工人下手，至不會下死手。

而事實上，在這方世界，江湖人是著江湖規矩與朝廷法令兩重約束的。

自百多年前朝廷力量開始衰弱，江湖幫派漸漸增多，各種打鬥、廝殺日益嚴重，已經明顯影響到了民間治安秩序，而大虞朝廷又無力治理，於是當時朝廷便給各地府下達了一份相關的行政指示。

若是械鬥、命案的雙方是江湖幫派中人，府可以不予理會。俗點說，也就是任由他們黑吃黑、狗咬狗，既然加江湖幫派，死了也是活該。

但同時也向江湖中人傳遞了另一番話——你們江湖中人怎麼打、怎麼廝殺，我們府可以不管，但你不能手到普通百姓上，更不能手到清白士紳以及府人員上，否則必定追究到底，嚴懲不貸。

再加上正派的江湖人本就有不禍及普通百姓的規矩，所以在大虞朝廷下達該行政指示後，民間出現的各種打鬥、廝殺確實一度大大減，被限製在江湖人之間。

不過，而今到了王朝末世，朝廷力量進一步衰弱，不論是江湖規矩，還是朝廷法令、政策，對人的約束力都大大減小了，也因此，世道愈發的渾濁不堪。

以上這些，都是歐野與陳延談時所瞭解到的。

當然，他們的主要話題肯定不是這些，而是看能否將死去的幫派弟兄家屬以及殘疾的幫眾安排到這些產業中混口飯吃。

伐木這種活兒，那些老弱婦孺、殘疾人肯定是做不了的，但是洗做飯之類的活兒總能做吧？

但經過陳延一說，歐野才知道，以往便有一部分死去弟兄的家屬是這樣安排的，而多年積累下來，類似這種後勤工作的位置早已經滿了。

所以，要想再安排人進去，除非是神木幫獲得新的林場、伐木場，又或者是開闢一份新的產業。

「幫主，其實有部分死去弟兄的親屬應該是更願意回往家鄉，與親族生活在一起的。而除去這些人，此番真正需要幫中安排日後生計的也未必真有多。老夫先前不贊此事，隻是恐日積月累之下幫派難以支撐下去而已，倒不是眼下真的辦不了。」

聽陳延這麼說，歐野也意識到自己忽視了那些死去弟兄親屬的想法，當即點頭道：「既然如此，這些人就先麻煩陳老費心安排了。至於日後，我會想法子為幫中開闢新的產業，定不會讓此事為幫中難題的。」

陳延笑了笑，拱手道：「那老夫便拭目以待了。」

口中這麼說，陳延心裏麵卻是暗自搖頭：這幫主還是太年輕啊。開闢新的產業？哪有那麼容易。若不然，為何歐虎創立神木幫二十多年，一直都在伐木行業中打轉？

不過，新主繼位，雄心是正常事，待在這渾濁的世道中得頭破流，也就會知道什麼做得了，什麼又無可奈何了。

歐野看陳延說話語氣神，大概能猜到他心裡在想什麼，但卻並不在意——等他將事做了，陳延再回想今日的想法時，表必然會很彩。

「幫主。」李勤出現在前廳門前，抱拳道：「您代的事我打聽清楚了。」

「進來說吧。」

李勤進來後，又向陳延拱手行了個禮，然後便道：「屬下托幾個朋友去打聽了，那何春和田雨濃雖然認識，卻並不是很。另外，何春在順利排中出了名的貪財，屬下覺得，十有**是何春收了田雨濃的好，這才會出手救他。」

聽說何春很大可能是收了錢才幫田雨濃，而不是為了義氣，歐野便覺得這事更好辦些。

他點了點頭，便道：「既然如此，辛苦你再去跑一趟，通過在排幫中的朋友給順流排的石排頭遞句話，就說『何春出手救走了我神木幫叛徒田雨濃，請石排頭給個說法』。」

「是。」李勤乾脆利落的抱拳拱手，便轉快步走了。

既然商量好善後事宜，歐野便將今日在鐵線門老巢搜到的名冊、賬本、地契以及記錄其他錢財的單子都給了陳延，讓其準備好今夜獎賞弟兄們需要用到的銀錢。

至於說陳延是否值得信任，歐野認為並不存在這方麵問題。之前陳延可是幫歐虎管了二十年的賬，本就常常經手大比銀錢，總不至於多出幾千兩銀子再加一部分鐵線門的固定財產就了歪心思。

最重要的是，歐野不可能一個人把幫派中所有事都管起來，就算對財務管理方麵有什麼想法，也得等以後坐穩了幫主位置，才能去實施。

從前廳出來，歐野先回東院去吃了晚飯，然後便去看傷的幫眾。

雖然今日神木幫弟兄都已經知道他了開竅，思維如正常人，也見識了他的武功和威風，但估計在一部分幫眾心目中，他的形象仍是模糊的，還不，更不要說歸心了。

所以，想要更多的幫眾歸心，他必須做更多的事才行。

普通幫眾是住在神木商行的南半部分——這裡建造了好幾排的木屋，有單的幫眾幾人住一屋，也有一家子住一屋或者兩屋的，還有單人住一屋的。

歐野記憶中，這片區域雖然說不上多麼整潔，但因為一些弟兄家眷的打掃，整上還算乾淨，平時更是有一些個幫眾的孩子在一排排木屋間的巷子裡玩耍，日子過得頗為安寧。

然而，今晚歐野走進這片區域時，卻覺這裡充滿了沉鬱、哀傷，甚至是絕的氣息。

一路走下去，不屋子中都傳出了婦人的低聲哭泣，還有些屋子中則有傷者在止不住的，便是那些沒有靜的屋子，也在釋放著抑。

歐野本來是想一屋屋地去看傷的幫眾，並告訴他們，過半個時辰將舉行大會，他將對戰死的弟兄進行恤，對有功的弟兄進行獎賞，以此收穫人心。

可此時他卻忽然想明白——對這些普通幫眾來講，今日的事本就是無妄之災。

這一番殘酷的廝殺，既不是為了爭奪新的地盤，也不是為了懲戒那些侵犯了神木幫利益的敵人，而是幫中幾個高層為了爭奪幫主之位所引發的災難！

便是他們將趁機來襲的鐵線門給滅掉，卻也不能讓因此而死的人復生。

而這裡麵的很多人，原本是不用死的。

所以，這樣的「勝利」又有什麼值得慶祝的呢？

站在一排排木屋之間，聽著周圍那些或哀傷或疼痛的聲音，想著這些，哪怕歐野前世今生從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也息了原本心中種種功利的心思。

回過神來，他聽見前麵一間木屋疼痛的悶哼聲中夾雜著岑大夫的聲音，便走了進去。

【第二更。清明回鄉下去了，這章來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