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宮並不若惜雲所料的訪客如雲，只因替世子療傷的太醫說過：世子之傷極爲嚴重，必須靜養，任何人都不得打擾！

有太醫這一句話，不論是假心假意的，還是不安好心的，又或是那些想趁此拍拍馬屁的便都只得打道回府，所以除那些守護、侍奉的宮人外，蘭陵宮實無雜人，安靜得很。

“公子，穿雨要稟報的就這些。”蘭言室中任穿雨輕輕對斜倚在榻之上的蘭息道。

“嗯。”蘭息淡淡的應道，面上似笑非笑，似嘲非嘲，掌心十分輕的著臂彎中一隻通雪白若絨球似的小貓，雙眸鎖在白貓那碧玉似的眼珠，似逗弄又似威脅，無論是從臉還是神，都看不出他是一個“重傷垂危”的病人！

就是這種表！一切盡在掌心，冷眼看看所有人一個個往他的套中跳，淡淡的笑，淡淡的諷，還夾著一抹算盡天下而天下猶不知的得意！任穿雨看著面前的人，思緒不由掉回那遙遠的從前。

雙親病亡，家產被奪，拖著弟流落街頭，可老天爺卻似嫌他們的磨難、苦痛還不夠似的，不但寒風割濃霜凍骨，不但路人唾棄辱罵，還要讓那些如地頭蛇似的惡霸乞丐搶走他好不容易從一家農戶求來的破棉襖！更甚至連那野狗野貓也敢堂而皇之的從他們邊刁走那得像石頭的饅頭！

那一天，一羣乞丐搶他所有後卻連弟也不放過，只因這樣未知世事的小男孩若賣到那無兒無人家，必可得個好價錢！

疲力竭、哭天喊地也抓不住弟的手，可那些人卻似還嫌不夠開心不夠得意，大搖大擺的坐在他面前，將他討來的殘羹冷飯一掃而，一雙雙又髒又臭的腳還時不時踩一下踢一下他，耳邊是弟被他們捉弄而發出的悽哭聲……那一刻，他想，這世上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嗎？那他與弟何以遭此劫難？這世上有公理嗎？

“想不到出宮玩一趟竟可看到這麼一齣戲！”那個既雅又清的音在這嬉罵、哭泣中響起，顯得格外的脆亮。

從地上擡首去，只見街口立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著黑錦袍的俊雅男孩，後擁簇著一羣服飾各異的大人。

那些踢、踩他的乞丐不由都停止了作，便是弟也停止的哭泣，只是約還有些噎聲。那些乞丐都慢慢從他邊散開，誰都看得出眼前這個男孩必來頭不小，這些生活最底層的寄生蟲自知道得罪不得。

老天爺終於肯拋一憐憫予他嗎？可惜他想得太了！

那個男孩眼掃過那些乞丐，掃過弟，最後落在他上，那樣的目竟不帶毫與溫度，只是冷淡、無無衷的看著，那一剎那，便如一盆冰水從頭至腳淋下，讓他瞬間如墜深淵般絕！

“百英。”只聽那男孩淡淡喚道，並出一手。

馬上便有一人躬趨至他前，手中捧著一個盒子，打開盒子的那一剎那，一食的香味便飄散整個巷子，他甚至聽到那些乞丐咽口水的聲音。

男孩看看他，然後手一揮，一盤點心便全拋落於地上，那些乞丐皆垂涎的看著，卻還有些猶疑，不敢妄，可接著，男孩又拋出的紅燒，剎時，那些乞丐便一鍋蜂擁上，爭搶著地上的食，而男孩卻是揭著一淺淺的笑，不斷的拋出食，拋出了全烤、拋出了芙蓉鴨翅、拋出了錦魚……一樣樣的拋，每拋一樣時都會朝他看一眼，每一樣都很快便被衆乞丐吞噬幹凈，而他……躺在地上，飢腸碌碌、疲力盡、鼻青臉腫、全傷痕的看著。

“哥哥，雲兒……”弟輕輕的扯他的袖角，一雙清澈的眼睛乞求而飢的看著他，此時乞丐們已全部搶食去了，無人顧及他們。

而那男孩卻還在隨意的拋，彷彿他拋出的不是而昂貴的食，他只是拋出一些垃圾，拋得極其瀟灑，每拋一樣那雙墨玉似的瞳仁都會特意的瞄他一眼。

終於，當那隻比他胳膊還要的海蝦拋出時，他猛然爬起衝過去，那一刻，他也不知裡從哪涌來的力氣，只知道他一定要搶到那隻蝦，因爲他要活下去！他與弟要在這人吃人的世間活下去！

撲、扯、打、踢、咬……所有會的全用上，眼睛死死的盯著那隻海蝦，不顧一切的衝過去，那隻蝦是他的！

可是那隻蝦離他卻總是那麼遙遠，他每進一步，它似乎就退後一步，天地都似乎扭了，不斷的旋繞飛轉，迷迷糊糊中，那個優雅的音似乎就響在耳焙“天上從來就不會掉下餡餅，所有的都得你自己去爭取！想要得到，便必得有所付出！”

是的，既然天不憐人，那麼人便只能自救！不論是何種方式，只要能活下去，天地也不容苛責！

“既然已經差不多了，那便休息休息吧。”蘭息的聲音淡淡響起，將任穿雨從那個過往拉回。

“是。”任穿雨垂首應道。

此時門口忽響起輕輕的聲，然後傳來侍小心翼翼的聲音：“公子，風王玉駕已快至宮前，請問您是否要接見？”

那雙墨玉瞳仁一瞬間閃過一亮，那著白貓的手也不由一頓。

“速迎！”那聲音急急的卻偏偏輕如風如水，帶著一微微的激！

任穿雨看著，眉頭微微一皺，然後垂眸斂眉道：“穿雨先行告退。”

“嗯。”蘭息隨意應道，眸看著懷中的白貓，可心神卻似已遊走。

啓門而去，袖中的手卻不由握拳，前面宮人、侍者已忙一團，皆是爲著迎接風王駕臨。

出了澤蘭園，遠遠的即見儀仗，不由垂首退避一旁。

“任先生，又見了。”

頭頂傳來那似極其隨意的聲音，目所極的是長及地、繡著羽的白的襬，微微出水藍履，各嵌有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珍珠。

“穿雨拜見風王。”垂著頭恭恭敬敬的行一個禮。

“任先生是來探公子的病，還是……說些朝朝外的‘趣事’讓公子寬心開懷呢？”惜雲目落在那低垂的頭頂，語氣平和。

那低垂著的頭眉心一籠，目中利一閃，但聲音卻是那樣從容不迫：“穿雨詩子侍從，自應是侍候於公子邊。”

“哦？”惜雲微微一笑，眸一轉，“任先生想來還有要事要辦，本王便不耽誤你了。”

“穿雨無能之輩，並無什麼要事。”任穿雨微微擡眸卻終未將目移上，“公子正於蘭言室等候風王玉駕。”

惜雲淡淡一笑，眸轉著，似還要語，卻又止了，擡步往蘭言室而去，任穿雨終於擡首，著那遠去的影，目中芒閃爍。

“你們候在外面，公子病重不得吵擾。”蘭言室前，惜雲吩咐著隨侍從人。

“是。”

踏蘭言室，安靜而清涼，猶繞著一若有似無的清香，拂開珠簾，即見左窗前榻上閉目臥著的蘭息。

“我面前你用不著裝了。”惜雲隨意在榻前的錦凳上坐下。

蘭息睜開眼眸，看著榻前的惜雲，長長久久的看著，深深幽幽的看著，良久後，脣邊綻出一微笑，淺淺的，彷彿怕驚了什麼：“我以爲你不會來的。”末了微微一頓，接著輕輕道，“我真的……擔心你不會來，你若不來……”話音收住，黑眸的看著惜雲，似將未盡之語盡訴於眼中。

“我這不是來了嗎。”惜雲淡淡一笑道。

“你知道我的意思。”蘭息坐起，手拉起惜雲的手，輕輕握在掌心。

“這世間還有什麼不在你的掌心？”惜雲看著他道，手微微一，似想出，“我不也在你的計劃中嗎？”

“這世間唯有你是我無法掌握住的。”蘭息的手不由微微一，那幽深難測的眼眸此時如雪湖山水般明澈一片，“唯有你……”

一言耳，惜雲不由一震，他們相識十年，彼此嬉笑打鬧，互貶互譏，有時也互助互扶，可是……他們從未說過這樣的話，他們的關係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是什麼，朋友不會如他們這般互刺互嘲著，可朋友有時也未必能如他們這般近，可是他們也皆未曾往男之這一關邁過，一直是這樣模糊著，本以爲或也就這樣模糊著一輩子了，可是……回到各自真正位置上的他們，因著這個風雲變幻的天下、因著各種利益而靠攏，並定下婚約。

只是他們之間……能有那種生死相許、白首不棄的真嗎？如今的他們還能彼此信任、彼此心嗎？移眸看向那雙黑眸，看著那眸中所顯的一切……心跳得有些響、有些急……只是，已走至今日的他們能嗎？

眼前的那張臉是那般的平靜淡然，一雙明眸無波無緒的靜靜看著，神如海般深而難測。蘭息忽覺得一涼意襲來，那握著的手不由一。

“你放心，我既答應過助你打下這個天下，那在這個天下未到你手中之前，我們總是走在一起的。”良久後，惜雲平靜的開口。

聞言，蘭息放開惜雲的手，凝眸看著，半晌後纔有些無奈有些悵然的嘆道：“我們便只能如此嗎？十年的時間，竟只能讓我們走至如此境地嗎？”

是的。這是的答案，可道出口卻變爲了：“我不知道，我們……我不知道會如何……”

他們以後會如何？或許真的沒有個確切的答案。

十年的歲月走過，彼此間若說無一牽絆那是假的，可是……此時兩人已不是江湖上那簡簡單單的白風黑息，現在的份、現在的地位、現在所的環境、周圍的人、事都已不簡單了，便是兩人的心……從始至今何曾……那彷彿可以預見的未來，那又似有無限可能的明日……他們會走至何？

聽得這樣的回答，蘭息幽深的黑眸中閃過一淡淡的華，擡眸看著惜雲，也看進那一臉的迷茫與無奈，還夾著一淺淺的傷。

輕輕鬆一口氣，還是在邊的。

“我送你的花喜歡嗎？”

聞言，惜雲一頓，然後轉首微微揚聲：“將東西擡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