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卦為乾卦，外卦為震卦，卦名是雷天大壯。兩個在上，四個在下，氣已經上升超過地面。

楊程萬半靠在醫館的竹榻上。

“爹，這是麻沸湯。”楊岳端著藥碗過來，“沈大夫說了，喝了這碗藥，過半個時辰就能幫您重新接骨。”

楊程萬接過藥碗，仍是有些遲疑：“我這……還是算了吧……”

“別呀，頭兒。”今夏忙勸道，“陸大人親自把您送過來，沈大夫特地騰出空來，大楊昨夜都沒睡好，都是為了您這。咱們就差最后這一哆嗦了，可不帶您這樣的啊……”

這丫頭的嘚吧嘚吧沒個歇，楊程萬拿沒奈何：“陸大人還在外頭站著呢，你穩重點，好歹是個當差的人。”

“行！”今夏麻利地答應。

楊程萬把麻沸湯都喝了，楊岳陪著他。今夏端著空碗出去，看見陸繹斜靠在竹椅上，正懶懶地弄著桌幾上的蘭花。

雖然不待見他，不過今夏不得不承認在給頭兒治這事上，陸繹確實盡心盡力。暫且不論他的緣由，此事上欠了他份人。

“大人，您不，我給您煮茶？”湊上去狗道。

陸繹連眼皮都未抬，搖搖頭。

今夏循著他的視線看那株蘭花，恍然大悟道：“您是想翟姑娘吧？昨兒給送香料時，翟姑娘還聽打您的喜好呢。說不得，這兩日就會親自下廚整治幾道小菜，請您一嘗。您應該很快就能見著了。”

這下，陸繹總算看向，慢悠悠問道：“我有什麼喜好？”

“呃……閑暇時喜好烹調之道，經常自己下廚做菜。”

陸繹默了默，轉過頭不再理會。

隔著油水的木屏風，兩名醫的對話傳今夏耳中。

“你再多燒些水送后廂房去，還有換下來的布條都要用沸水煮，東洋人這種毒師父至今沒試出解藥來，當心著點。”

另一人擔心問道：“我看他們的樣子像是快不行了，子都爛半截了，這……”

今夏正聽著，就見陸繹一下子站起來，轉出屏風。

“你們說的，可是三天前被東洋人所傷的那兩人？”陸繹沉聲問道。

“大人……是、是的，也不知道東洋人用得什麼毒，上一塊一塊地潰爛。若是能抓到那些東洋人，他們出解藥，說不定還有救。”醫恭敬答道。

東洋人用的毒！

今夏頓時想起昨日烏安幫傷的人，莫非他們中的是同一種毒，也是被暗所傷？

“他們中毒的傷口是什麼樣的？”急忙出去問道。

“傷口很小，不深，但切口異常。”

今夏遲疑片刻，自懷中掏出昨日收藏的那枚暗，問道：“像不像被它所傷？”

該暗為六菱形，六面皆凸出刀刃，微微泛著藍，陸繹看了一眼便皺眉道：“這是東洋人的袖里劍，你從何得來的？”

“昨日我與倭寇過手，烏安幫那邊被他們傷了不人，死了四個，還有六、七個中了毒。”

之前毫未聽提及此事，陸繹盯了一眼，神復雜難辨。

醫仔細端詳過袖里劍，才道：“我雖然不敢十分確定，但從刀刃形狀來看，有八可能是被它所傷。”

今夏謝過醫，一徑低頭思量：昨日府得知此事之后，不知是否派兵圍剿這伙倭寇？這伙倭寇深陸橫行鄉野，除了有向導之外，莫非還有別人在幫他們？若是府無作為，烏安幫中毒的六七人也是命堪憂，自己是否應該盡快告知謝霄或上曦，讓他們想法子拿到解藥？……

一時間腦中千頭萬緒，煩憂地推了推額頭，抬眼正對上陸繹，旁邊的醫不知何時已經離開。

“倭寇此事未聽你提過只字片語，為何？”陸繹淡淡問道。

“這個……那個……我想此事與本案無關，大人日理萬機，還是不要讓您更心了。”

陸繹轉復行到里面：“進來，詳細說與我聽。”

今夏無法，只得跟進去，將昨日倭寇之事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張非？”

“嗯，可此人狡猾得很，我料這名字未必是他真名。他說得一口流利話，東洋話也說得頗溜，聽不出究竟是何方人氏。”

陸繹繼續看著：“還有呢？”

今夏側頭回想了一下，搖頭道：“他一東洋人打扮，看不出什麼破綻，偏黑糲，符合他所說曾在汪直船上干過幾年。”

“外貌有何特征？”

“長臉，小眼，無須，眉稀疏，顴骨高，鼻翼左邊有顆小黑痣。”

今夏知道錦衛的報網堪稱無孔不，不要說大明國土，便是在高麗東洋也皆有暗探。若說查出這個人的底細，陸繹顯然比要更有優勢得多。

一名醫進來，道：“外頭有位賣魚的小哥找一位喚楊岳的，在這里麼？”

賣魚的小哥？怎麼會找到醫館來，楊岳也是一頭霧水：“是我，我出去看看。”

他到了醫館外頭，果然看見一位戴著遮日黑箬笠披著舊布衫的年輕人，旁邊還擺著一副賣魚擔子。

“你是？”

“你是楊岳楊捕快吧，我家幫主讓我給你捎個口信，他有急事找你相商，請你速往城西桃花林一見。”

原來是謝霄，也不知究竟有何事？楊岳犯難道：“可是我現下有事走不開啊，能不能改日？”

那小哥無奈道：“我只管把話帶到，別的可做不了主。我想幫主定是著急得很，才會趕著找你。那桃花林好找得很，出了西城門，往西南不到一里地就是。”說完，他也不管楊岳應不應承，挑起魚擔子竟就走了。

楊岳煩惱地回到里間，把今夏喚到外面靜僻急道：“謝霄派人來傳話，說有急事要我去城西桃花林見面，可我現下走不開，怎麼辦？”

“謝霄找你？”今夏率先想到倭寇的事，還是詫異道，“他怎麼知道咱們在這里？”

“大概是昨晚我說的吧。”楊岳酒量不佳，吃酒后的事模模糊糊的，“你說他找我什麼？還非得跑那麼遠上桃花林。我這里走不開啊！”

今夏想了想：“我替你去。”

“你去？”楊岳猶豫了下。

“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他。你安心守著頭兒，有什麼事我回來告訴你。”

“行，桃花林出西城門，往西南不到一里地就是。你路上小心，早去早回，別節外生枝。”

出了西城門，今夏從馬背上去，正是春日，西南面一座小山開滿桃花，遠遠去，如一大團的云彩棲息在地上。策馬疾行，很快到了桃花林前，昨夜一場春雨，落紅滿地。撿了棵樹拴好馬匹，往里行去，邊走邊尋謝霄。

這片桃花林頗大，往山中深不知綿延多里，往里只走了一小段路，就覺得此地著蹊蹺……

春日正是賞花時節，這片桃林距離揚州城并不遠，花開爛漫，按理說應該有許多人來此觀景賞花，可非但看不見人影，且連地上都有人跡；其次，桃樹最易招蠅蟲，此間卻幾乎看不見嗡嗡飛的蠅蟲，愈發顯得生機寂寥。

無人跡，也許是因為猛出沒，又或者是鬧鬼，所以無人敢來；但連蠅蟲都蹤跡全無，又會是何緣故呢？

今夏顰眉著桃林深……

醫館，陸繹冷眼看見楊岳與今夏到外面鬼鬼祟祟說話，半晌后楊岳自己復進來，卻不見今夏，他心中已有些疑慮。等了小半個時辰，也未見今夏再進來，他不由疑慮更甚。

“我爹爹已經睡著，是不是可以請沈大夫開始了？”楊岳問醫道。

醫進去看了看楊程萬，頷首道：“我去請師父來。”

“多謝多謝。”

要把爹爹的敲斷重接，楊岳還是有些張，總擔心出什麼岔子讓爹爹罪。他深吸口氣，轉正對上陸繹。

“不必張，這位沈大夫研骨科，治好過許多人。”陸繹看出他心思，先安了他一句，轉而貌似漫不經心問道，“袁姑娘呢？”

“、……去辦點事？”

陸繹繼續輕描淡寫地問道：“哦，什麼事？”

楊岳腦中張地臨時措詞：“我讓去買點果脯餞，等我爹喝湯藥的時候可以吃。”

“你是個孝子啊，想得倒是周全。”陸繹點了點頭。

看來他是信了，楊岳才剛剛暗松口氣，就聽見陸繹又道：“不過醫館斜對門就有一家賣果脯餞的店，而袁姑娘已經消失了快半個時辰。”

“……”

“此番我奉命與你們六扇門協同查案，我自問盡心盡力，卻不料你們對我提防，是不是你們與此案有什麼牽連？”陸繹冷冷道。

“絕對沒有！真的沒有！”這個罪名扣下來可不是好玩的，楊岳急忙道，“我沒說實話是怕大人對我們產生罅隙。方才有人替烏安幫幫主傳話，讓我去桃花林一見，也不知究竟何事。我因為這里走不開，所以讓今夏替我走一趟。我真的不知道他找我們做什麼，我們向來公私分明，絕對與此案沒有任何牽連，大人您千萬千萬別誤會！”

“烏安幫幫主？桃花林？”陸繹看著他，“何桃花林？”

“從西城門出去，往西南方向一里地就是桃花林。”

說到此，沈玦帶風進來，旁邊醫捧著醫箱，徑直朝里間去。楊岳抱歉而小心地了眼陸繹，然后急匆匆跟進去。

片片桃花無風自落，落在今夏的頭上、肩上和鞋子上。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眼前景如斯，醉人心脾，可惜與之不相稱的是，鼻端約能嗅到某種令人不適的氣味，像沉積數年的尸氣，著地底冰潭的寒意。

謹慎地撕下一方角，將口鼻遮掩起來，繼續往緩步而行。

雜草漸行漸深，已沒過的膝蓋，今夏膽子一向頗，倒也不是傻的，幾乎可以肯定謝霄并不在林深。不知是否那氣味的緣故，不知不覺間頭一陣陣發昏，眼前景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心中暗不妙，拔往行去，卻在轉頭間看見不遠的桃樹下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