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容用筷子將碗裡的餃子夾兩半，挑了裡面的蝦仁喂弟弟，收回筷子時，發現父親正用一種猶豫擔憂的目看，看過去，父親馬上笑了：“別隻顧喂他，你也吃，在家吃飽了，免得到了外面饞，那些攤上的東西都不乾淨。”

親暱自然，彷彿方纔的擔憂是眼花。

傅容知道父親怕安排好的人出差錯，不小心傷到，就今天一日父親叮囑的次數傅容都快記不清了，有點不被信任的煩躁，更多的還是滿足。

飯後回芙蕖院換服之前，傅容走到父親邊，笑著問他：“爹爹不放心，跟我們一起去吧？”

傅品言無奈地看：“你們一羣孩子逛，我去算什麼？”

傅容上上下下打量他，忍笑道：“爹爹把鬍子刮掉，再出來誰知道你是我爹爹還是我哥哥？”

這話是奉承，卻也是真心話。傅品言面不顯老，今年三十四歲，五個孩子的爹了，臉上沒有一點皺紋，平時又注意保養，材頎長略顯清瘦，真如二十出頭的俊朗年。傅品言自己也知道，只是人喜歡你好看，場上講的可是資歷，面容易人輕視，故此早早把鬍子蓄了起來，爲他添了三分穩重，配上那雙深邃的眼睛，儒雅睿智。

“貧。”傅品言無心玩笑，又叮囑一遍：“跟在你哥哥邊，一步都不許走遠，記住了？”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在兒與齊竺同行時手，無奈齊竺主相邀，兒又想湊這份熱鬧。

“知道知道，總把我當孩子。”傅容不勝其煩，連忙閃人。

傅品言目移向長子，傅宸角上挑：“父親放心，兒子就是不要命，也會護濃濃周全。”

明明在笑，明明在承諾保護妹妹，話裡卻有掩飾不住的狠。

那人想害他妹妹，今晚便是罪有應得。

傅品言點點頭，沒再多說，過去尋妻子了。

傅宸先去門口等妹妹。

夜瀰漫，被家家戶戶門前懸掛的大紅燈籠搶出一團團亮，巷子口有噠噠的馬蹄聲傳來，傅宸扭頭看去，是齊家的馬車。

車緩緩停了，齊策率先跳了下來。齊竺探頭瞅瞅，見只有傅宸一人在外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外面冷，我就不下去了，在車裡等濃濃，還請傅二哥見諒。”

傅宸看著車裡笑靨如花的姑娘，前所未有的噁心。

什麼蛇蠍人，他總算是領教到了。自家母親貌又有手段，傅宸從不認爲人有心計是缺點，但將心計用在無辜人上，還是他的親上，若不是顧忌齊大老爺，他們哪用如此暗中佈置，早就直接找上門直接朝臉上劃幾刀了。

但他沒有表現出來，同往常一樣客氣地笑笑，轉而對齊策道：“還是阿竺懂事，我那三妹但凡出門，從來沒有準時的時候，總要害我多等一陣子，今日勞你們跟我一起等，真是……”

齊策瞅瞅自家馬車，放低聲音道：“都這樣，剛剛我也在外面等了一刻鐘。”

他會套近乎，傅宸樂得配合，二人相視一眼，頗有同病相憐之。

笑完了，齊策看看傅宅裡面，關切而不過分熱絡地問道：“前陣子三妹妹大病，我不好登門拜訪，聽阿竺說三妹妹瘦了不，郎中可有確切診斷？”

一提這個，傅宸當即就把信都城裡的郎中們挨個點名數落起來。

齊策狀似認真地聽著，偶爾附和兩句，眼睛卻暗中留意裡頭。

他還真有點想傅容了。

開始沒覺得，後來遲遲不見，祖母壽宴上傻乎乎衝出來撞他的狼狽樣子，坐在傅宛邊瞪他的兇狠眼神，站在船頭幸災樂禍得意洋洋的笑臉，非但沒有因爲時間流逝淡去，反而越來越清晰。

因此得知茶飯不思，臥病在牀，他便想快點見一面。

大病一場，他關心兩句，應該會很歡喜吧？

終於瞥見人影時，齊策不由直了腰背。

他穿了天藍的圓領錦袍，在夜裡那藍近乎白，襯得他面如朗月，似玉樹，既有書生的清雋，又有習武之人的英姿。如此翩翩佳公子靜靜地站在那兒，注視著漸行漸近的姑娘，桃花眼裡溫多，換作旁的姑娘，恐怕一顆芳心早就飛過去了。

就是傅容，也想怪老天爺眼瞎，爲何將這樣一幅皮囊套在他上。

同是驚豔，齊策看傅容就是全心欣賞了。

小姑娘瘦是瘦了，個頭照年前比長了不，披梅紅繡花斗篷，嫋嫋娜娜走過來，裡面白若現。待得近了，目從那纖細曼妙姿移到臉上，但見眉如竹葉彎彎，眸似星子璨璨，朱脣微厚，潤紅豔，面若玉，瑩潤無瑕。

最醒目的是額間一點火花鈿，張揚狂妄，哪裡像大病初癒，分明是浴火重生。

齊策悄悄攥了手，第一次慶幸自己沒有娶到傅宛。

這樣的人，再再壞，男人也願意寵。

“三妹妹，好久不見。”

他微微低頭，溫地叮囑，“看你瘦的，以後定要心調理，再來一回，別說伯父伯母正堂，就是我們，看著也不忍。”

傅容已經篤定齊策口腹劍了，這次沒有再哆嗦，只回以一笑：“多謝齊大哥關心，我都記得的，好了，咱們快出發吧，不知道今年有沒有什麼新花樣。”

齊竺挑簾：“濃濃過來，咱們坐一輛車。”

“好啊。”傅容笑著應道，們是好姐妹，當然要同車而行。

車伕早將木凳擺好了，傅容提踩上去，傅宸剛要過去扶妹妹一把，齊策仗著位置較近搶先一步，在傅容回頭前握住手，“三妹妹小心點，別踩空了。”

他的手又大又暖，傅容卻渾發寒。

因爲鬆手時，齊策食指從手腕一直劃到中指指腹才徹底離開，經過手心時帶起異樣的.。

似有若無的挑.逗，最是勾人。

齊策到底想做什麼？

強忍著回頭看他的衝，傅容假作不知，快速鑽進馬車，坐穩後手著斗篷用力蹭了兩下。

齊竺沒留意的小作，羨慕地看著：“濃濃你真好看，今晚我不用賞燈，看你就夠了。”

傅容嗔：“每次見面都這樣說，再說我不理你了，只跟映芳玩。”

齊竺壞笑著抱住胳膊：“映芳回本家過節去了，你想找也找不到，只能跟我一起玩。”

兩個小姑娘說說笑笑，笑聲飄到外面。齊策正要上傅家馬車，聽到靜側頭看了一眼，心想婚後姑嫂倆能維持這樣的表面和氣，也就夠了。

很快，兩輛馬車前後駛出了巷子。

自始至終，誰也沒發現巷尾燈照不到的黑暗裡，站著兩個人。

“王爺，咱們也走吧？”

迴應他的，是男人不緩不急的腳步聲。

每逢解，商鋪林立的慶安街便了信都城最引人的去，幾乎每個鋪子都會掛出燈謎來添份喜氣。飯館用最貴的席面當彩頭，綢緞莊當然是難得的好料子，就連街頭賣包子的攤主，都做了兩個大包子當彩頭，給娃子們猜著玩。

國泰民安，燈影繁華里，百姓們都面帶笑容。

傅容對自家爹爹很有信心，再加上前世的閱歷，沒有試圖分辨人羣裡哪個是父親安排的人，也沒有小姑娘第一次暗算人的忐忑張，而是拉著哥哥盡地欣賞兩側花燈，不著痕跡地跟齊竺保持距離。

至於齊策，他跟說話，就笑著回答，沒有疏遠也沒有迴應他別有深意的眼神。

真以爲披著副好皮囊就會中他的男計嗎？

徐晏比他俊多了，眼裡的溫也是真的，連徐晏都不要，會被他蠱？

再一次應付完齊策的沒話找話，傅容毫不留轉，剛想尋個有趣的攤子逛，目忽的頓住。

斜對面的燈鋪前，徐晏形單影隻。隔街相，他微怔之後出驚喜，大步走過來跟傅宸齊策寒暄道：“你們也出來逛了啊？怎麼沒我？”

傅宸呵呵笑，心想沒你你不也找上來了嗎？

齊策客氣多了，只道以爲徐晏沒空，暗中則觀察傅容反應。

傅容什麼反應都沒有，像是發現了寶貝一般，拽著傅宸跑向前面的攤子，輕聲音在周圍嘈雜人語裡依然清晰，“哥哥，那盞燈籠好看，你快買給我！”

齊策心生無奈，看來是真的太喜歡玩了，所以今晚不怎麼搭理他。

徐晏猶記得前日傅容的冷淡言語，不惶然，是不是看出他是故意湊上來的，所以才跑開？

兩個年心思都在傅容上，往前面追傅家兄妹時腳步就有些快了，連齊策都暫且忽略了妹妹，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梅紅的豔麗影。

齊竺又不傻，如何看不出來？

氣自家哥哥也被傅容迷，更怨徐晏一眼都不看。

心裡有氣，腳步慢了下來。

冷不丁的，肩膀突然被人攥住，沒等齊竺反應過來，人就被強行轉了個方向。

驚慌當中，想哥哥，另一道憤怒噶的聲音卻蓋住了的。

“你個.娘們兒，老子在外拼命掙錢給你花，你竟然揹著我.漢子！我你，我看你沒了那張臉他還上不上你！”

人羣譁然裡，男人猛地舉起陶罐朝前面潑了出去。

齊竺絕尖，本能地擡手捂臉。

難以形容的劇痛裡，聽見類似鍋裡油煎的滋滋聲，那麼近，那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