閭氏坐在房中落了兩日淚，哭的眼睛通紅，直到這日清晨，等來了一道詔書。一個宦，帶著兩個小太監，攜帶著太后懿旨，賜給一杯毒酒。

閭氏哭的非常絕，怎麼都不敢相信，拽著宦的袖痛哭流涕：“這是皇上的意思嗎？皇上要殺了我？我是他的親生母親啊！他為什麼這樣狠心！”

宦看哭的可憐，扶起，裝作很同的模樣，嘆道：“娘娘，我等奴婢，只是奉皇太后的旨意，別的事，就不是我能得知的了。”看了一眼閭氏痛哭的神，那宦又暗示地說：“這件事，娘娘心里，想必早有明數。”

閭氏肝腸寸斷，哭道：“皇上啊，你真的對我這樣狠心嗎？就因為這件事，你就要殺了我嗎？我總想，你肯來見我，心里是有我這個娘的，就算生氣，也能諒，沒想到你是這樣絕。”

一直哭，卻始終不肯飲毒酒。宦有些著急，催促道：“臣還要回宮去復命，娘娘還是盡快飲了酒上路吧。”

閭氏心不甘不愿，圣旨當頭，又哪有能力反抗。為崔瀛那件事，這兩日已經是痛不生了，心里只要一想到拓拔叡就腸子如絞，想到兒子會恨，怨，憂愁的不知道要怎樣面對。此時終于等到了這個結果，痛哭不已，卻也只有認命。宦將毒酒送到邊，飲了一口，苦的又吐了出來，宦看咽不下去，連忙來的，往里灌，咽了下去。

閭氏含著毒酒掙扎，聲音凄厲，長長的哭喚了一聲：“皇上啊！”

負責賜死的那宦名劉超，進宮十多年了，這是他辦的最揪心的一樁差事。他的的確確是赫連皇太后邊的親信，但是這懿旨卻并非出自赫連皇后的授意。

有人許了他極大的好，命他來做這件事，他出于自保的目的還有利祿的而答應了。然而一路他心里都一直在猶豫，不知道這件事是對是錯，對自己來說是禍是福，所以他表現的有點焦躁。直到看到閭氏死在眼前，他心里漸漸升起了一恐懼的緒，他突然覺到害怕。

榮華富貴不是那麼容易得的，腦袋才是最寶貴的，劉超心道：說是許我榮華富貴，說不定回去就是殺人滅口。就算沒有被滅口，那位來日還能饒了我嗎？想到此，他突然脊背一陣發寒，終于意識到自己做了一件多麼可怕的事。

腦子里醒悟過來，他一下子就張起來了，一刻也不敢遲疑，哪還敢回宮去復命？出了云中宮就慌忙逃命去了。

拓拔叡回了宮，食不下咽，躺在床上只是發呆。馮憑拉著他的手，坐在床邊他頭發，安他，像一只傷的小狗似的，只是不言。常氏走了進來，站在床前問道：“我聽到有宦說話，皇上下旨，派人去云中宮了？”

拓拔叡本來不想說話，聽到這句，卻驚訝了一下，道：“沒有。”

“朕何時派人去云中宮了？”

常氏臉大變：“皇上沒有下旨嗎？”

拓拔叡道：“沒有！”

常氏道：“可能是出事了，皇上，不知道是誰讓人去傳的旨，你趕讓人去追回來吧！興許還來得及！”

拓拔叡一跟頭從床上爬起來，急忙趕去云中宮。到了地方，宮人跪了一地，都在哭泣，床上躺著閭氏的尸首，還沒有完全斷氣，不過已經快要不行了，鮮不斷地從口中，鼻子里淌出來。

拓拔叡腦子里“嗡”的一聲。

他沖到床邊，扶著的手，握了一手的。他表猙獰，回過頭向跪在地上的宮人大道：“誰干的！誰干的！是誰！誰這樣膽大包天殺了！”

宮人哭道：“是皇太后，是皇太后派人來傳的旨，是皇太后的旨。”

拓拔叡道：“傳旨的人在哪！！”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閭氏的手綿綿的垂了下去。他拼命想堵住的，想讓的不要涌出來，然而那鮮還是一捧一捧的，浸染了他的雙手。他驚恐的大哭，眼淚迸濺出來，好像一個怪似的，張著大，眼淚，鼻涕，口水一起綿綿不絕地往下流淌，口中發出恐懼的怪：“啊！啊！”他張著鮮紅的五指，想擺眼前的，紅的在他眼前編了一張網。他的臉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眼睛發紅，臉部腫脹。

他轉過，一屁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他做夢。

他做了很多彩斑斕，離奇古怪的夢。夢里他是個小男孩，他一直在哭，哭的嗓子都啞了，哭的眼淚都干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為什麼哭，他不想哭了，他想停下來，然而無論他怎麼努力也停不下來，他太抑，太痛苦了。

一雙溫的手著他的臉，突然一下子驚醒了。他漸漸醒了過來，覺到燈燭的芒。那只手，他知道是常氏的手，常氏的手從水盆里，擰了一塊熱巾，替他拭著額頭和臉上的汗。

不知道為何，他心里冷冰冰的，覺一切都如此陌生。常氏的手和往常一樣的溫，他心卻好像死了一般，覺不到任何的，非常冰冷麻木。

他沒有睜眼睛，常氏卻知道他醒了，低聲喚道：“皇上？”

拓拔叡沒有回答。

常氏著他的頭發，道：“我知道皇上心里難過，只是人死不能復生，皇上還是看開一些，保重。朝中大大小小的事還要等著皇上去理呢。”

拓拔叡還是沒有出聲。

常氏嘆了口氣，道：“皇上心里難，我也不煩皇上，皇上閉著眼睛，好好休息，明日一早上起來就過去了。”

拓拔叡聽見站起來，腳步聲漸漸離去，才睜開眼睛。原來殿中也沒有那麼亮的，只點著一盞燈。宮也被常氏走了，此時殿中黑暗寂靜，拓拔叡炯炯有神地睜著雙眼，忽然看見馮憑走了過來，立在轉角的屏風，兩只眼睛正看著自己，猶猶豫豫的不敢前進。

拓拔叡也看著。

馮憑不安小聲道：“皇上。”

拓拔叡沒有發話，就踟躕了一下，挪腳步，輕輕走了過來。穿著綠，頭上戴著珠花，上穿著月白薄衫。兩只手按在床上，曲了膝爬了上來，像條小狗兒似的，鉆在他被里。

拓拔叡不知道為什麼，看誰都覺得陌生，唯獨對，還像昨日一樣親切悉。或許是因為小吧，年紀小，單純，讓人可以完全信任，不用懷疑防備。

人只要一長大了，心思就復雜起來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你不準誰是真的，誰是假的。可是還小，還是個心地純凈，沒有被污染的。

拓拔叡摟住。上有子的甜香，而溫暖。拓拔叡知道是想安自己，他傷心的時候，需要人陪，需要人摟抱，就主偎過來。

像個小養媳似的，拓拔叡知道自己肯定是會娶的。沒有為什麼，是宮里人，他是這宮里唯一的男人，不嫁他，還能嫁誰呢？更何況呆在自己邊，和他一塊睡過那麼多覺呢。

很小，無依無靠，他發過誓，要對負責任。他負責任的唯一方式就是娶了，長大了，會是他的人。

可是當他的人，又有什麼好呢？他連自己的親生母親都不能保護。

拓拔叡著肩膀，輕道：“你有什麼想法嗎？你年紀還小，朕發過誓要照顧你，朕送你出宮去好不好？你在宮外還有什麼家人或親戚嗎？我記得你還有一個哥哥，我送你回你自己家去，將你哥哥召回來，封他一個爵位。朕認你做個妹子好了，怎麼樣？”

馮憑在他手掌中搖頭：“不好。”

拓拔叡道：“這宮里多不自由，你在自己家里，想怎麼樣就怎麼樣，沒人約束你，也不用擔心得罪什麼人。哪里不好了？朕覺得把你送出去很好。”

馮憑仍舊說：“嗯～不好。”

拓拔叡說：“你太小了，什麼事都不明白，這宮里的人都太壞了，你心眼兒不夠，斗不過他們，要躲起來。”

馮憑道：“不要，我要跟著皇上。別的地方都危險，皇上邊才是最安全的。我就要跟在皇上邊。”

拓拔叡說：“皇上邊不安全。全天下人都看著你，都盯著你的位置，都想利用你謀奪地位，榮譽和財富。”

馮憑道：“那我也要跟著皇上。”

拓拔叡道：“我每年給你送一箱金子，送一箱銀子，你不要跟著我了。”

馮憑道：“不要，皇上邊還有很多金子和銀子，好東西都在你那，我才不你的騙。”

拓拔叡道：“我哪有好東西？”

馮憑抱住他脖子，臉在他熱乎乎的脖頸上蹭啊蹭的，臉蛋緋紅，心跳隆隆的說：“皇上就是最好的東西，我要嫁給皇上。”

拓拔叡道：“你才多大，你懂什麼嫁嗎？”

馮憑道：“我懂的，就是夫妻。”

拓拔叡道：“你懂夫妻是什麼嗎？”

馮憑點頭道：“懂的。”

拓拔叡道：“懂什麼？”

馮憑臉上火燙，摟著他說：“就是我的男人，我要做皇上的人。”

自十五號登基日起，拓拔叡糾結了半月的，朝臣諱言的，關于對閭氏如何置的問題，終究還是塵埃落定。

死了，皇太后的懿旨賜死。這本是宮中的慣例，沒有任何人到驚訝，陸麗等朝臣也沒有毫疑問，好像早就等著這個結果似的。拓拔叡坐在永安殿的朝堂上，無人關注他母親是被何人謀害，這個問題提也沒人提，眾人七八舌討論的大事是，給閭氏什麼謚號。

兩日之后大詔頒下來。這是拓拔叡繼位十多日以來頒布的最隆重的一道詔書，以皇帝和皇太后的名義，追尊拓拔叡生父，景穆太子為景穆皇帝，皇妣為恭皇后，尊保母常氏為保太后。

初四，祔葬恭皇后于金陵，與景穆合葬。喪事非常隆重，寒冬臘月，拓拔叡親率了朝臣前去為恭皇后送葬。看著長長的殯葬隊伍，他心中悲哀的想，生的冷落，死的凄涼，唯獨死后的喪事這樣盛隆。他越想越憤懣，越想越不甘心，中堵著一惡氣。

常氏被尊為保太后的同時，馮憑也得到了一個封號，貴人。從今往后，不再是一個普通的小宮了，是拓拔叡的妻妾之一，馮貴人。這已經是天降的福運，一年多以前，還是掖庭中一個賤役的宮，過著寒迫，辛苦勞碌的日子，眼前一片黑暗，沒有任何前途。

但現在，已經是馮貴人了。

才九歲，還不到孩出嫁的年紀，也還不夠選嬪妃的資格，更沒有能支撐在宮中立足的家族。得到這個封號，完全是常氏的意思，常氏喜歡，向拓拔叡提議，封個名分，拓拔叡也不反對，于是就了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