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晴空萬里，暖風吹過窗邊的藤蘿。

姜迎抱著筆電推開雲邊的玻璃門，一進門就看見雲峴抱著手臂站在一面白牆前，一不，彷彿在面壁思過。

走到前臺，小聲問趙新：“他這是怎麼了？”

趙新解釋道：“昨天店裡有幾個小朋友調皮，往那牆上踩了幾腳，老闆在盯著那腳印看呢。”

姜迎不解：“腳印有什麼好看的？”

趙新聳了聳肩：“誰知道呢。”

人似乎總跟自己過不去，越看不順眼的東西就越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想往那兒瞟。

雲峴今日路過那面牆四五次，明知道白牆上的腳印會讓他心裡不舒坦，像被人皺，再鋪不平的白紙，視線卻還是不由自主地跟過去。

每看一次，他就會皺著眉嘆聲氣。

姜迎實在看不下去了，問他：“要不要拿料覆蓋一層？”

雲峴搖搖頭：“還是會髒。”

姜迎看向那白牆，遠看那小小的腳印其實本不顯眼，於是意識到什麼，含笑問：“雲峴，你是座吧？”

雲峴：......

沉默代替回答，姜迎滿臉寫著“我就知道”。

打量了那面牆一眼，位於樓梯口，上面掛著一排裝飾相框。常有小朋友在樓梯上跑上跑下，所以那面牆才格外容易髒。

姜迎提議道：“要不試試牆繪？那面牆還適合的。”

雲峴的目從牆移到上，認可地點頭：“可以啊，好想法。”

“畫個夜景吧。”姜迎坐在高腳凳上，出手比量，“這兒畫夜空，月亮在右邊，這裡畫一個咖啡館的廓，旁邊一顆大樹。你覺得呢？”

雲峴看著白牆，在腦海中想象姜迎所說的畫面：“好，我現在就來找人。”

看他要拿出手機，姜迎制止住，拍了拍自己的脯，驕傲道：“不用麻煩，有我啊，我可是專業出的。”

從椅子上起，走到那面牆前：“我大學的時候畫過學校的牆繪，不難，幾個小時就能搞定。”

雲峴也沒客氣，問：“那你什麼時候能給我畫？”

“就今天吧，正好明天週末我不上班。”姜迎偏頭看向雲峴，話裡帶著笑意，“也怕再不抓，我們座雲老闆就要抓狂了。”

當天晚上雲邊咖啡館打烊後，雲峴和姜迎留下來開了個夜工。

姜迎先制定好一個草稿，大片的鋪雲峴來，姜迎負責勾勒細節。

即使穿著灰圍，沒一會上和服上還是沾到了料。

姜迎邊捧著調盤畫畫邊不忘調侃雲峴：“你上也髒了，能忍嗎？”

雲峴無奈地看了一眼，語氣嚴肅地爲自己辯解：“我沒有潔癖，也沒有強迫癥，我只是不喜歡看到白東西上的污點而已。”

姜迎趕哄著他：“好好好，我知道了，我懂我懂。”

他倆專注在繪畫上，等進度快過半，雲峴起，甩了甩有些酸的手臂，問姜迎：“不？”

剛剛不覺得，這會兒問起來姜迎才發覺嚨乾：“給我拿杯水吧。”

雲峴回了前臺，倒了杯水，拿了吸管著，走到姜迎邊遞給。

姜迎兩隻手都拿著東西，低頭湊過去，咬著吸管一口氣喝了半杯水。

看豪飲的樣子，雲峴笑了笑：“要是累了今天就畫到這兒吧。”

姜迎擺擺手：“馬上就結束了，我不累，半品放在這也不好看。”

一直在工作，姜迎出了汗，覺得有些悶熱，長髮被汗沾溼黏膩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畫完咖啡館的廓，從梯上下來，放下手中的調盤和畫筆，取下手腕上的髮圈給自己隨意綁了個馬尾。

姜迎今天穿著一件方領的白上，長髮被握一簇束起，出流暢的肩頸線條。

雲峴看見左肩的紋上——好像是一顆星球和紅玫瑰。

姜迎喝著水，站遠了打量自己的作品，問雲峴：“這就是大概的樣子了，還差點細節，你覺得怎麼樣？”

原本單調的白牆變得斑斕，墨夜空懸一明月，星星散落四周，咖啡館亮著暖黃燈，樹下站著一個男人。

雲峴指了指那個男人的背影：“他邊再畫個人吧，看上去好孤獨。”

姜迎點了點頭：“好。”

夜深了，等姜迎畫完最後一筆的時候，窗外月皎皎，萬籟俱寂。

了個懶腰，長長舒了口氣：“畫完啦！”

雲峴把水拿給喝：“辛苦了。”

姜迎著痠痛的肩膀，在雲峴的笑裡又消退了滿疲憊，再辛苦都是值得的。

他們並肩站著，和牆上的一雙人影重合。

“現在就不孤獨了吧。”

“嗯，不孤獨了。”

—

雲峴送完姜迎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夜裡兩點多了。他簡單洗漱完，從冰箱裡拿了兩瓶啤酒推開李至誠的房門。

鍵盤和鼠標發出噼裡啪啦的響聲，李至誠帶著耳機，盤著坐在椅子上，正全神貫注在遊戲裡。

雲峴在牀沿坐下，把一瓶啤酒放在他手邊，問：“什麼時候打完？”

李至誠雙手忙著，掀眼看他一眼，又快速回到屏幕上：“等等啊等等——啊，不是讓你等等，你給我上啊！”

雲峴有時候特別羨慕這二愣子，他半夜不睡覺只可能是在打遊戲或看球賽，玩累了看困了就倒頭睡下，一覺到天亮，睡眠質量好的出奇。

李至誠緒激地與遊戲裡的隊友流：“媽的，你能不能注意點兒大哥？老子來玩槍又不給你當媽，我這十幾分鍾別的沒幹全用來扶你了。”

雲峴皺眉，出一個嫌棄的表：“你今天火氣這麼大幹什麼？周以又怎麼你了？”

他不提還好，一提李至誠又鬧心了，又叭叭叭地胡罵了一通。

李至誠的純粹發泄式戰鬥很快就結束，他摘下耳機，疲憊地嘆了口氣，拿起桌上的啤酒拉開拉環灌了一口，問雲峴：“什麼事啊？大半夜的。”

雲峴小口抿著酒：“我媽又給我打電話了，讓我回去。”

李至誠從電腦旁的零食盒子裡找出兩包牛乾，扔給雲峴一包：“那你怎麼想的？”

雲峴說：“我當然不樂意了，但凡能多忍一天，也不至於剛升職就辭職。”

李至誠嚼著牛乾，點了點頭：“嗯，是，放著這麼好的工作不要，我是你媽我也罵你。”

雲峴白他一眼，繼續說下去：“我以前覺得我來溪城是爲了逃避，等有一天我也厭煩了這裡我就走了。但是這兩天......我突然就想留在這裡也好的。”

“遇見喜歡的人了？”

雲峴擡眸看向李至誠，表複雜。

“我猜對了？”

雲峴沉默以對。

李至誠的一針見打懵了雲峴，大概是認識的時間太久了，李至誠總是被他喊作二愣子，他忘了面前這個人聰明又敏銳，並且最瞭解自己。

無論是邊的好友還是以前的老師，都說雲峴要比李至誠穩重很多，但其實雲峴心裡明白，反倒是李至誠比他，比他更通人世故。

他這兩天心裡著，各種事堵在一起找不到個豁口發泄，這才大晚上來找好友聊聊。

“差不多吧。但你知道的，說好聽點，我來溪城是想換種生活方式，但其實我就是來治病的。我自己的人生都還沒過明白，這種時候去談這些，不合適。”

“那哪種時候合適？”李至誠看著雲峴，嘖嘆著搖了搖頭，“你把這事兒想的太複雜了。難道只有那些功名就生活如意的人才談說嗎？可遇不可求你懂嗎，人海茫茫裡挑出一個順眼的就不容易了，你顧慮總是這麼多，小心錯過良人。”

李至誠正經完，又湊近雲峴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八卦道：“那姑娘漂不漂亮？哪家的啊？你喜歡人傢什麼啊？”

雲峴往後躲了躲，移開視線，擡起酒瓶喝了一口。

李至誠興致來了，喋喋不休道：“我說實在的，你要真想把人生過個明白，就得談場。你知道嗎？在一個人上你能學到的東西無窮無盡......”

雲峴眉骨，覺得頭疼，起道：“走了，你早點睡。”

“欸，等等。”李至誠住他，“我話還沒說完呢。”

雲峴沒理他，揮了揮手，邁步回房。

回了自己房間，雲峴躺上牀，了酸的眼睛卻生不出睏意。

黑厚重窗簾阻擋了所有亮，屋子裡漆黑一片。

深夜的寂靜在某種程度上能給他一種安，他討厭失眠，卻又矛盾地喜歡凌晨時分。

雲峴閉上眼，打開歌單，從淅淅瀝瀝的雨聲到海浪怕打礁石。

腦袋裡回想起剛剛李至誠說的話，心裡又變得煩躁。

他睜開眼睛，到手機解鎖屏幕，無聊地翻著朋友圈，看到姜迎分了自家臺種植的月季花，他停下的手指點了個贊。

往下翻翻沒什麼有趣容，雲峴剛想退出微信，卻發現一分鐘前姜迎發來了消息。

【落日橙：還沒睡？】

【見山：嗯，有點失眠，睡不著。】

剛發完這行字頁面上就跳出一個語音通話。

雲峴點擊接，把手機放在耳邊。

“我給你讀英語吧。”姜迎說，“我讀英語特別催眠，上學那會兒每次早讀課讀英語都能給我同桌讀困，也算個超能力吧。”

的聲音著耳邊響起，雲峴笑了笑：“行啊，你讀。”

姜迎那兒發出窸窣聲，好像是起在找什麼，問：“你想聽什麼？”

雲峴想起左肩的紋，說：“《小王子》吧，有嗎？”

“有。”姜迎打開藍封面的紙書，頁面挲發出輕微響聲，模仿助眠視頻裡的主播，用近乎耳語的聲音說，“你現在躺好，換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睛，把手機放在耳邊。”

雲峴聽話地照做，懶懶地嗯了一聲。

姜迎放輕了聲音，語速平緩道：“Once when I was six years old I saw a magnificent picture in a book，called True Stories from Nature，about the primeval forest.It was a picture of a boa constrictor in the act of swallowing an animal.......”

是標準的式腔，雲峴在平和溫的聲音裡放鬆了神經。

也許是真的累了，也許是難得不想著其他煩心事，也許是姜迎的超能力生效了，雲峴生出睏意，意識逐漸空白。

“雲峴？”

他好像聽見有人在他，迷迷糊糊地嗯了一聲。

電話那頭，姜迎輕輕道了句“晚安”。

雲峴不記得自己的晚安有沒有說出口。

難得一夜好眠沒有中途驚醒，等到再次睜開眼，雲峴拿起掉落在枕邊的手機起下牀，先拉開了窗簾。

灑進來，他瞇起眼睛適應亮。

人間四月天，樓下的海棠開了，暖過枝葉的隙落下斑駁影，鳥啾啾了兩聲。

他鮮能清醒後如此神，心愉悅地了個懶腰。

李至誠說的沒錯，珍貴的東西總是可遇不可求，就像他路過那間廢棄廠房，決定在這裡開一家咖啡館，就像那個初春的雨夜，姜迎推開玻璃門走到他的眼前。

父母從小告訴他，人要學會權衡利弊，學會選擇和捨棄。

他曾經認真權衡，做出捨棄，可是他們又說——你這是胡鬧，你是不是瘋了？

他沒有胡鬧，也不會後悔。

辭去高薪的工作不是，離開生活三十年的北京不是。

比起曾經的渾噩度日，他現在過得很好。

不用每晚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厭棄自己的一切和這索然無味的生活。

這一刻雲峴著窗外的尋常風景，突然覺得心房酸脹，像是春日的新芽破土而出——他從來沒有這麼期待過新的一天來臨。